走在“唐诗之路”上，为时而著为事而作心怀正义诗人白居易一生兼济天下独善其身，咏不完人间诗情⑤

山翁

白居易（772—846），作为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乃唐代三大诗人（李白、杜甫、白居易）之一。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又号醉吟先生。祖籍太原，至其曾祖父时迁居下邽，白居易则生于河南新郑。在诗坛，他与元稹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世人称其二人“元白”；与刘禹锡并称“刘白”；还与韦应物、刘禹锡合称“三杰”。白居易堪称唐代最高产的诗人之一，有“诗王”之誉。因其写诗、读书极为刻苦，常达“如痴如醉”之境，故被后人称作“诗魔” 。白居易一生都在身体力行地践行儒家思想，其思想从早年秉持的“达则兼济天下”的悲悯情怀，逐渐向“穷则独善其身”的淡泊豁达转变。人生佛魔皆是缘一一闲适中隐，那是喧嚣落定后的生活与诗酒的淡然岁月。曾几何时，那个意气风发、怀揣壮志的少年郎，在岁月的磨砺下，已然成为一位心境寂寥的老翁。827年白居易回朝任职，担任秘书监（官居三品）。次年，转刑部侍郎。829年任太子宾客（从三品，分司东都住洛阳）。在距离宰相之位仅一步之遥时，829年定居老家洛阳，并购得並修葺履道坊宅院，成为其心灵净土和栖息之所。 白居易的晚年是一段在喧嚣退去后沉淀自我的时光。定居洛阳，生活逐渐归于平静与闲适，然而这平静之下，是他历经沧桑后的超脱与淡然。从“小庭亦有月，小院亦有花。可怜好风景，不解嫌贫家。” 中，能感受到他在庭院草木间感悟生命轮回与自然宁静，对平凡生活满是热爱与满足，即便生活不再有年少时的波澜壮阔，却在这细微之处寻得了生活的真谛。在社交上，与友人的诗酒唱和依旧是他生活的重要部分，与刘禹锡等老友往来频繁，共同探讨诗歌艺术，抒发人生感慨。“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 这样的诗句生动地描绘了他们相聚时的欢乐场景，虽年事已高，却依然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情。在这里，常与友人诗酒唱和，“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看似平常的生活场景，却满是温暖与安然，这是于尘世喧嚣中寻得的佛缘。“空花岂得兼求果，阳焰如何更觅鱼。”这种充满佛理的诗句，是在经历人生种种苦难后，内心逐渐平静、超脱的体现。在佛法中领悟到世间万物皆为虚幻，放下执念，坦然面对人生的无常。空庭闻友声。然而，挚友的相继离世也让他的内心充满了哀伤与思念，元稹的去世更是给他带来沉重打击，“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这句诗饱含着他对挚友的深切怀念，曾经"两人携手语，十里看山归"的曲江春色，终究化作"独绕回廊行复歇"的寂寥身影，读来令人动容。晚年的白居易对佛教的信仰愈发虔诚，他在佛法中寻求心灵的慰藉与解脱。他经常与僧人交流，参禅悟道，这种信仰在他的诗作中也多有体现，“须知诸相皆非相，若住无余却有余。言下忘言一时了，梦中说梦两重虚。” 这些充满禅意的诗句，展现了他对人生哲理的深刻思考，以及试图从佛教教义中找寻内心平静的努力。以诗为舟摆渡生死，为崔群作墓志，替李建撰祭文，给远谪的刘禹锡寄去《岁除夜对酒》。当"百岁无多时壮健"的感慨浸透纸背，那些送往迎来的诗笺便成了对抗无常的符咒。白居易晚年常去龙门香山寺，自号“香山居士”，与僧人如满等结香火社。履道坊宅院的月光见证着最后的诗酒盛宴。845年三月，白居易和胡杲、吉皎、郑据、刘真、卢贞、张浑七人在洛阳的履道坊聚会，饮酒赋诗，在"机尽笑相顾"的唱和中重构文人共同体。同年夏天，李元爽和僧如满加入，于是有了“九老会”，并绘有《九老图》，独特的群体自画像，将魏晋风度与禅宗机锋熔铸成晚唐特有的生存美学。即便齿摇发落，仍要效少年"击钵催诗"，这种近乎天真的倔强，恰是香山居士留给乱世最明亮的生命火炬。诗骨化春泥，会昌六年的秋风吹落香山寺红叶时，七十五岁的白居易诗人留下最后指令：素棺葛衣，不归故里，葬于龙门如满禅师塔侧。这个刻意设计的文化地标，将诗人的肉身与佛学追求永恒焊接，走完了漫长而瑰丽的一生。他是一位幸福的诗人，在世75年，几乎与整个中唐时期的著名诗人都有来往，与刘禹锡、元稹的关系尤为亲近，同时与牛李两党的宰相们关系也非同一般。他的一生宛如一部中唐史，而且他，整整熬死了八个皇帝。第九个当朝皇帝唐宣宗李忱亲自写诗悼念他，这在历史上极为罕见，悼诗云：“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随后，唐宣宗追赠白居易为尚书右仆射，封谥号“文”。李商隐为其撰写墓志铭。白居易的晚年是对“人生佛魔皆是缘”的最好注脚，没有因人生坎坷而沉沦，而是将这些“魔难”视为人生的磨砺，从佛性中汲取力量。在喧嚣尘世中，以一种闲适的“中隐”姿态，保持内心的宁静，做到真正的豁达超脱。佛魔入诗，在诗歌创作上，将佛魔两种元素融入其中。早年诗中对社会黑暗的批判是“魔”的呈现，晚年诗中对佛理的感悟、对生活的热爱则是“佛”的彰显。曾以《新乐府》震动朝野的谏官，晚年却在《快活》诗中建构起全新的价值体系：将相王侯的功业，终不敌"一部清商伴老身"的适意。这种转变并非偶然，是人生阅历与思想升华的必然结果，展现出独特的艺术魅力与人生智慧。"饱食安眠消日月，闲谈冷笑接交亲"，标志着白居易完成从"兼济"到"独善"的精神涅槃。白居易晚年的诗风，更加趋于质朴自然，褪去了早年的华丽雕琢，以平实的语言表达深刻的情感与哲理，达到了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的艺术境界。以七十五年光阴丈量中唐的兴衰，用三千余首诗篇铸就诗化的生命史，在诗行中修行人生。《白氏长庆集》构建的诗性宇宙里，四季轮转皆成哲思。这位精通音律的诗人，为唐诗谱写出最富音乐性的语言，《琵琶行》的冰弦与秋月共振，《长恨歌》的霓裳共银河流转。白居易的诗作不再局限于对政治的批判和对社会现实的揭露，更多的是对人生、友情、自然以及内心世界的感悟，拓宽了诗歌的表现领域，为后世诗歌创作提供了新的范例。当唐宣宗以"一度思卿一怆然"作帝王绝唱，白居易已超越诗人身份，成为中华文明的精神符号。那些"文章已满行人耳"的诗句，早已化作民族记忆的基因。"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触摸到的不仅是文字的温度，更是一个伟大灵魂在历史长河中的永恒脉动。这位将生命炼成诗行的修行者，最终在平仄韵律中践行的不朽正义诗人。 《池上》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零。兰衰花始白，荷破叶犹青。独立栖沙鹤，双飞照水萤。若为寥落境，仍值酒初醒。一一诗开篇描绘出秋风瑟瑟、寒露降临的秋日景象。接着通过兰花衰败、荷花残破但荷叶尚青的对比，细腻地展现出秋意渐浓的景色变化。“独立栖沙鹤，双飞照水萤”，以沙鹤独立、水萤双飞的画面，营造出一种孤寂与灵动交织的氛围。最后将诗人在这寂寥环境中的心境与酒初醒后的惆怅相融合，表达出一种淡淡的忧伤和对人生的感慨。 《花非花》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一一以朦胧的意境、优美的语言，给人以独特的审美感受。诗的开篇运用博喻的手法，将所咏之物比作花又非花，比作雾又非雾，营造出一种扑朔迷离的氛围。接着点明这一事物出现和消失的时间，来得悄然，去得匆匆，给人一种虚幻、缥缈的感觉。最后进一步将其到来比作春梦，美好却短暂，离去则如朝云，消逝得无影无踪，让人徒留怅惘。 《立春日酬钱员外曲江同行见赠》下直遇春日，垂鞭出禁闱。两人携手语，十里看山归。柳色早黄浅，水文新绿微。风光向晚好，车马近南稀。机尽笑相顾，不惊鸥鹭飞。一一诗的首联写诗人下班恰逢立春日，骑马走出宫门。颔联描绘了诗人与钱员外携手同行、一路交谈并欣赏青山的情景。颈联通过对柳色和水文的细腻描写，展现出立春日万物初萌的景象。尾联写傍晚时分风光美好，车马渐稀，两人相视而笑，心中无机巧功利之心，连鸥鹭都未被惊扰，表现出诗人与友人同游时的闲适与自在，以及对这种摆脱世俗机心生活的向往。 《清明夜》好风胧月清明夜，碧砌红轩刺史家。独绕回廊行复歇，遥听弦管暗看花。一一诗的首句描绘出清明夜微风轻拂、月色朦胧的宜人景象。第二句点明诗人所处的环境是刺史府宅，“碧”“红”二字展现出建筑的精美，也透露出诗人愉悦的心情。后两句刻画诗人独自在回廊徘徊，时而停下，一边遥听弦管之声，一边默默赏花的情景，表现出诗人的闲适心情，同时也流露出诗人对美景的留恋以及深恐春天将去的微妙心理。 《夏日闲放》时暑不出门，亦无宾客至。静室深下帘，小庭新扫地。褰裳复岸帻，闲傲得自恣。朝景枕簟清，乘凉一觉睡。午餐何所有，鱼肉一两味。夏服亦无多，蕉纱三五事。资身既给足，长物徒烦费。若比箪瓢人，吾今太富贵。一一诗描绘了夏日里诗人闲适自在的生活。诗开篇点明了夏日炎热，诗人选择在家中独处。接着写出室内的安静和庭院的整洁。接着八句描绘出诗人随意自在的穿着和闲适的姿态和夏日里的起居饮食和穿着，生活简单而惬意。最后通过与生活困苦之人对比，表达出诗人对自己现有生活的满足之情。 《对酒五首(其四)》百岁无多时壮健，一春能几日晴明。相逢且莫推辞醉，听唱阳关第四声。一一作于841年元旦。前两句以人生短暂和春天晴日不多作比，为劝酒做铺垫。后两句直接劝人饮酒，借王维《渭城曲》“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典故，表露其闲适淡泊的情志，同时也蕴含着对友人的深情。全诗语言浅切平易，却韵味十足。 《立秋日登乐游园》独行独语曲江头，回马迟迟上乐游。萧飒凉风与衰鬓，谁教计会一时秋。一一诗开篇通过“独行”“独语”“迟迟”等词，生动地刻画出诗人孤独、落寞的形象和迟缓的情绪。最后二句凉风萧瑟，吹动着诗人的衰鬓，将秋日的萧索与自身的衰老相融合，表达出诗人对时光流逝、岁月无情的感慨。 《晚望》江城寒角动，沙洲夕鸟还。独在高亭上，西南望远山。一一开篇二句以江城的寒角声和沙洲的归鸟，营造出清冷、孤寂的氛围。最后二句诗人独自站在高亭上，眺望西南方向的远山，以景结情，含蓄地表达出诗人内心的孤独、思乡以及对未来的复杂情感。 《重阳席上赋白菊》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还似今朝歌酒席，白头翁入少年场。一一835年，当时64岁的白居易改任太子少傅分司东都，在一个重阳日与客饮酒赏菊有感而作。前两句描绘出满园金黄的菊花中，有一丛白菊格外显眼，通过对比突出白菊的独特。后两句以花喻人，将白菊比作参加歌酒席的老人，与少年一起载歌载舞，表达了诗人虽然年老但仍有少年的情趣，饶有情趣。 《岁除夜对酒》衰翁岁除夜，对酒思悠然。草白经霜地，云黄欲雪天。醉依香枕坐，慵傍暖炉眠。洛下闲来久，明朝是十年。一一作于837年。诗的开篇点明时间是除夕之夜，诗人独自对酒，思绪悠然。接着描绘出冬日的景象，草地苍白，天空乌云密布，仿佛要下雪，烘托出清冷的氛围。颈联写出诗人醉酒后的慵懒状态。尾联表达了诗人在洛阳闲居已久，对时光流逝的感慨，以及对新的一年的期许。 《会二同年》一樽聊接故人欢，百岁堪嗟鬓渐残。 莫见白云容易爱，照湖澄碧四明寒。一一开篇写与老朋友相聚饮酒的欢乐。第二句感慨人生短暂，岁月催人老，自己的鬓发逐渐变白。最后二句说不要轻易沉迷于某种看似美好的事物，要珍惜眼前的时光和友情，以澄澈的湖水来衬托生命的珍贵，提醒人们珍惜美好时光，全诗表达人生短暂、珍惜友情和生命的情感。 《快活》可惜莺啼花落处，一壶浊酒送残春。可怜月好风凉夜，一部清商伴老身。饱食安眠消日月，闲谈冷笑接交亲。谁知将相王侯外，别有优游快活人。一一作于832年。此时诗人已至晚年，看淡功名利禄，过着闲适的生活。首联描绘了暮春时节，莺啼花落的景象，诗人借酒送春，流露出对春天逝去的惋惜之情，同时也暗示了自己已届老年，时光如同春天般一去不返，内心深处有着淡淡的伤感。颔联在月好风凉的夜晚，诗人以清商之乐相伴。虽然春天已逝，令人无奈，但此刻的清幽之景和音乐，让诗人也能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快活，聊以慰藉内心。颈联诗人对自己日常生活的描述。每天饱食安眠，悠闲地打发时光，与亲朋好友闲聊，以冷笑面对一些人情世故，表现出诗人对世俗的一种超脱和淡然。尾联诗人直抒胸臆，指出在将相王侯之外，还有像自己这样过着悠闲快活生活的人。表达了诗人对自己当下生活状态的认可和满足，认为这种远离官场纷争、平淡自在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快活，体现出他晚年追求内心宁静、淡泊名利的人生境界。全诗透露出一丝对时光流逝的感慨和人生的无奈，但总体上还是以一种豁达、超脱的心态来对待生活，展现了白居易晚年的生活情趣和精神追求。 唐宣宗《吊白居易》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 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一一是一首悼念白居易的诗作，全诗感情真挚，对白居易的一生及诗歌成就给予了高度评价。首联“缀玉联珠”形容白居易的诗歌精美，如珠玉般璀璨，“六十年”则点明了白居易从事诗歌创作的漫长时间。此联开篇即高度赞扬了白居易在诗歌创作上的卓越成就和深厚造诣，同时对其离世表示惋惜，将他比作“诗仙”，流露出唐宣宗对白居易的推崇之情。颔联以“浮云”和“造化”来衬托白居易的名字，巧妙地将他的名与字嵌入其中，暗示白居易一生如浮云般自由自在，不为名利所束缚，顺应自然，乐天知命。这两句诗不仅体现了白居易的人生态度和性格特点，也表达了唐宣宗对他这种豁达人生境界的赞赏。颈联通过具体的事例，即连孩童都能吟诵《长恨歌》，胡地的人都能传唱《琵琶行》，生动形象地说明了白居易的诗歌流传之广、影响之大，从侧面进一步强调了他在文学创作上的巨大成就，通俗易懂又极具感染力。尾联总结前文，再次强调白居易的文章声名远扬，路人皆知。“一度思卿一怆然”则直接表达了唐宣宗对白居易的思念之情，每一次想起他，都会感到悲伤难过，情真意切，将全诗的情感推向了高潮。全诗从多个角度对白居易进行了赞美和悼念，既肯定了他在诗歌创作上的杰出贡献，又表达了对他的深切缅怀之情，是一首艺术价值和情感价值都很高的悼亡诗。诗人为皇帝写诗吊祭毫不稀奇，而皇帝为同时代的一位诗人写诗作吊，仅此一例，再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