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二十一章</p><p class="ql-block">林冰赶到林卫国的工厂时,一股萧瑟冷清之气扑面而来。标准的厂房仿若一座被遗弃的堡垒,机器大多沉默,仅寥寥几台还在发出有气无力的声响,工人身影稀稀落落,整个工厂宛如一位垂暮老人,勉强维系着最后的生机。</p><p class="ql-block">她轻车熟路地走向林卫国的办公室,还未进门,激烈的争吵声便传了出来。</p><p class="ql-block">“这工厂都成这样了,你居然还不着急!咱们往后可怎么办?”徐羽雁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一把尖锐的利刃,划破沉闷的空气。</p><p class="ql-block">“我能不着急吗?可急又有什么用!”林卫国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疲惫与无奈交织其中。</p><p class="ql-block">林冰抬手敲门,随后推门而入。徐羽雁瞧见他,宛如找到了宣泄口,立刻开启抱怨模式:“林经理啊,你瞧瞧,我们可被你害惨了。你让我借高利贷还了你们贷款,现在你们又不放贷了,接下来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呀?”</p><p class="ql-block">林卫国此时倒是迅速平静了下来,他摆了摆手,对徐羽雁说道:“行了行了,这怎么能怪林经理呢。唉,要怪就怪我自己,太急功冒进,一心想着搞上市。”</p><p class="ql-block">林冰望着林卫国憔悴的面容,心中酸涩,愧疚之感也油然而生。她轻声安慰道:“林总、林太太,你们先别着急。现在还没有绝境,办法总会有的,我们一起想想办法。”</p><p class="ql-block">徐羽雁也许意识到一味抱怨无助于解决问题,便降低声调说道:“那你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p><p class="ql-block">林冰说道:“昨天,我让你们清查一下资产,看看哪些能够回笼资金,清查得怎么样了?”</p><p class="ql-block">林卫国满脸愁容,唉声叹气道:“财务部清查过了,应收账款倒是有一些,可医院能按时付款就谢天谢地了,指望他们提前付款根本不可能。原材料倒是价值几百万,但根本无法变现,都是为配套咱们的设备生产准备的。我的车子也值不了几个钱。唉,实在没什么可挖掘的潜力了。”</p><p class="ql-block">林冰紧接着问道:“战略投资者那边态度如何?”</p><p class="ql-block">林卫国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联系了其中一家投资方,简单提了提要求他们说投资界基本都以投资额为界限,不会再借款或为投资项目担保,以免越陷越深。我看他们就是只想坐轿子,不愿推车子。”</p><p class="ql-block">林冰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寒意:难道资本市场真的如刘志锋所说,只有弱肉强食,毫无温情可言?她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p><p class="ql-block">“我刚才看到厂子近乎半停产状态,这可不行。能不能先暂停搬迁,尽快恢复生产呢?”林冰望着外面生产车间的方向问道。</p><p class="ql-block">林卫国点了点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我也明白,可部分设备已经搬到新厂了,再拆回来不仅麻烦,成本还很高。”</p><p class="ql-block">“实在没办法的话,两边各自装配,先保证有产品产出。”林冰接着提议。</p><p class="ql-block">“我们的生产线是流水线作业,很难分段生产。”徐羽雁回应道。</p><p class="ql-block">“现有战略投资者不愿借款,那再释放些股权,进行新一轮融资可行吗?咱们手里的项目和技术应该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吧。”林冰又抛出一个想法。</p><p class="ql-block">“我经历过引入投资的过程,哪有那么容易,而且耗时很长。”提到融资,林卫国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p><p class="ql-block">“再难也得努力争取。还有,小贷公司那边,咱们得去沟通延期还款的事儿。”林冰轻轻敲击着桌面,脑子也在飞速运转。稍作沉思后,她又说道:“现有的合作银行去对接了吗?看看能不能争取到新的贷款,多争取些时间,缓过这口气来。”说着,她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眼前的阴霾。</p><p class="ql-block">“这个还没去谈过,试试吧。”林卫国回应道。</p><p class="ql-block">经过一番商讨,他们决定多管齐下,全力解决当前面临的困境。</p><p class="ql-block">接下来的几天,林卫国四处奔波。他一家家拜访战略投资者,详细介绍工厂的优势与前景,可得到的答复大多模棱两可;与银行沟通贷款事宜,原本口头表示可以考虑的建行,在听闻南海银行抽贷的消息后,态度也变得暧昧不明。林卫国的眉头越皱越紧,整个人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愁云笼罩。</p><p class="ql-block">林冰听完林卫国的反馈,只觉压力如山。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张斌的电话,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建议。</p><p class="ql-block">电话那头,张斌听完林冰的描述,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这情况确实棘手,难度极大。”</p><p class="ql-block">“张斌,你觉得还有什么办法吗?”林冰急切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p><p class="ql-block">“我觉得你也别太较真了,有时候过于投入,看问题难免会有偏差。”张斌的语气中似乎暗藏着一丝暗示,“商场上的事儿,有时候光靠同情可解决不了问题。”</p><p class="ql-block">林冰心里猛地一紧,他听出了张斌话里的弦外之音——不必对林卫国过多同情。</p><p class="ql-block">“张斌,我不这么认为。”林冰语气坚定,“弘立现在遇到困难,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这不仅是为了同情,更是为了维护行业的稳定。如果我们都袖手旁观,行业只会越来越糟。更何况,未来我们未必没有合作的机会。”</p><p class="ql-block">两人在电话里各执己见,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尴尬。挂断电话后,林冰感到一阵无力。她没想到,自己与张斌的观念竟会如此不同。难道在商业世界里,同情和责任感真的如此微不足道吗?她望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心情也随之沉入了谷底。这份灰暗,不仅源于弘立项目的困境,更源于她对整个行业功利化、缺乏温情的深深失望。他忽然意识到,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黑血’——冷酷无情、唯利是图的商业法则。</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二十二章</p><p class="ql-block">一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可对林卫国夫妇而言,这三十天却漫长如一年,每分每秒都煎熬难耐。那高达500万的贷款,仿若一座巍峨耸立、无法撼动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头,成为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林卫国四处奔波,托尽关系、找遍门路,然而筹集资金一事却处处碰壁,毫无进展。每一次希望的破灭,都如同在他心上狠狠划了一刀,鲜血淋漓,痛彻心扉。</p><p class="ql-block">小贷公司那边态度强硬如铁,坚决不同意延期还款。在他们眼中,林卫国夫妇不过是待宰的羔羊,任人拿捏。那冰冷的态度仿佛在无情宣告:“你们的死活与我们无关,还钱才是唯一的道理。”</p><p class="ql-block">很快,小贷公司一连串令人胆寒的追债行动拉开帷幕。林卫国夫妇感觉自己就像被一群恶狼盯上的猎物,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双双阴冷的眼睛在暗处紧紧跟随,如影随形。那是个阴沉压抑的傍晚,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天空,仿佛触手可及。林卫国下班回家,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刚走到昏暗潮湿的楼道口。突然,一盆温水兜头浇下,瞬间将他浑身淋透。他狼狈不堪地抬起头,只见几个追债人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恶狠狠地喊道:“这只是个警告,下次要是还不还钱,浇的可就是硫酸了!”那一刻,林卫国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水,顺着他的头发缓缓流下,流进衣领,渗进胸前,他却感觉仿佛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自己的鲜血。从心底深处涌起的恐惧和绝望,如汹涌的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令他双腿发软,几近瘫倒,只能伸手颤抖地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p><p class="ql-block">“卫国,卫国,怎么啦!”徐羽雁听到声响,心急如焚地冲出来,看到林卫国这副惨状,忍不住失声惊叫。</p><p class="ql-block">林卫国猛地回过神,立刻喊道:“回去,不要出来。”说着,他迅速转身向外张望,可外面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死寂般的黑暗吞噬了一切。</p><p class="ql-block">又过了几天,追债人愈发肆无忌惮,竟然直接上门逼债。他们毫无顾忌地用力敲打着林家的门,那一声声巨响,犹如重锤狠狠砸在林卫国夫妇的心头,震得他们的心脏都在胸腔里剧烈颤抖。门被打开的瞬间,几个身穿笔挺西服、表面看似斯文,实则神情不善的人蛮横地闯了进来。</p><p class="ql-block">“林总,你借款已超过半月了,再不还钱,我们可就要申请查封你财产了。我们是斯文人,不想动粗。今天就是先礼后兵。”带头男子几乎贴到林卫国的脸上,冷冷地说道,那冰冷的气息喷在林卫国脸上,让他不寒而栗。</p><p class="ql-block">林卫国夫妇只能瑟瑟发抖地抱着孩子,惊恐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有丝毫反抗。</p><p class="ql-block">林冰得知林卫国夫妇遭遇的这一切后,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她再次去看望林卫国夫妇,看着他们那消瘦憔悴、仿若被生活彻底压垮的样子,内疚感如汹涌的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内疚感,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在她的心中疯狂肆虐,蔓延。</p><p class="ql-block">而此时,刘志锋对弘立公司项目全然不放在心上,也丝毫不顾及林冰的感受,眼里只关心自己的KPI能否完成。</p><p class="ql-block">“林冰,这段时间,你花在弘立上的时间太多了。有些客户已经投诉了。你可得注意下自己的KPI考核能否完成。单位的利益才是重中之重,你要分清轻重缓急。”刘志锋一早就把林冰叫进他的办公室,板着脸,一脸严肃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强硬。</p><p class="ql-block">林冰想到这结局有一半是刘志锋设计,不禁燃起怒火。她缓缓说道:“林卫国夫妇现在这样,我们也有一定责任的。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p><p class="ql-block">“林冰,我说过很多次了,收起你那泛滥的同情心,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正义感。你必须明白,公司的利益才是至高无上的。弘立是他们自己经营不善造成的,关我们屁事。我们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和资源在这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了。必成房产项目报告,一直没补充好资料,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补充好,这也是你作为员工应尽的职责。”刘志锋怒气冲冲地说道,脸上的不耐烦已然不加掩饰。</p><p class="ql-block">林冰看着刘志锋那张冷漠至极的脸,心中的愤怒和失望达到了顶点。特别是他吼叫着让她收起“同情心和正义感”的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敲打着她的认知,令她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从小接受的教育,让正义与同情深植于她的内心,成为她灵魂的底色。可如今,刘志锋的话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她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打得支离破碎。难道在这现实的世界里,利益真的要凌驾于一切之上?同情和正义,真的一文不值了吗?</p><p class="ql-block">林冰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刘志锋的眼睛,一言不发。刘志锋或许心底发虚,被她那冰冷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不自然地避开林冰的目光,低下头去,手指不自觉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p><p class="ql-block">“刘行,你要我抛开做人的根本,成为金钱、利益的奴隶,我做不到。”林冰语气坚定,掷地有声地说,眼神中透露出毫不妥协的坚毅。</p><p class="ql-block">刘志锋嗤笑一声,手指不耐烦地重重敲打着桌面:“做人?林冰,你以为这是慈善机构吗?连自己的饭碗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正义?”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在躲避什么,又似乎在逃避自己内心深处那一丝微弱的良知。</p><p class="ql-block">“我没练到你这种境界,也不想练到你这种境界。必成房产的资料已收集好了。我今晚会加班弄完,提交上去。”林冰冷冷说完,转身毅然决然地离开刘志锋办公室,那挺直的脊背仿佛在向这个冷漠的世界宣告她的不屈。</p><p class="ql-block">办公室外,李逸飞、赵静、张小兰他们全部惊讶地看着怒气冲冲走出来的林冰。当林冰的目光扫向他们时,他们又像受惊的兔子一般,马上转过头去,装作忙碌工作的样子。林冰看着他们躲闪的样子,心中不禁暗自叹了口气,一种深深的孤独感涌上心头。</p><p class="ql-block">林冰为及时提交必成房产的贷款资料,忙碌到很晚,回到公寓已经快十一点了。</p><p class="ql-block">周洁正用风筒吹头发,看到一脸疲惫、神色憔悴的林冰,关心地问道:“怎么啦,没事吧。”</p><p class="ql-block">林冰一边脱去外套和高跟鞋,一边疲惫地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累!”脱去那件象征着银行职场身份的西服外套和高跟鞋,林冰感觉仿佛卸下了一身沉重的盔甲,整个人瞬间松弛下来,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p><p class="ql-block">周洁放下风筒,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坐在林冰头边,温柔地梳了梳她的头发,轻声说:“你有心事,别憋在心上,说出来也许会轻松些。”</p><p class="ql-block">林冰想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下坐起来说:“好,我也想听听你这第三方意见。”</p><p class="ql-block">于是林冰把弘立公司林卫国夫妇的遭遇,以及她与刘志锋激烈争吵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说完,她满脸迷茫地问道:“周洁姐,你说我错了吗?我该怎么办?”</p><p class="ql-block">周洁微微笑了笑,摸了一下林冰的脸,语重心长地说:“你很难得,能坚守自己的底线,能有原则。现在很少人能这样了。因为整个社会用原则换利益的现象太多了,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形成了一种风气了。”</p><p class="ql-block">“那我们就只能随波逐流吗?如果这样,社会不是会变得越来越丑恶吗?”林冰皱着眉,忧心忡忡地问道。</p><p class="ql-block">“唉,这也是我一直迷茫的地方。我们事务所审计时有时也迫于压力做些违心事。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底线,就是决不违法。”周洁苦笑着说道,不待林冰回应,她又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说你难得,是因为目前你面临的情况还没到违法的程度,只是违反你的道德观,可你却能坚守原则,这真的很难得。有时我也做不到。”</p><p class="ql-block">“那你觉得我不应反应过激?不应过于有同情心,不应过于心怀正义?”林冰一脸迷惑,不解地说道。</p><p class="ql-block">“不是,做人当然需要有同情心,需要心怀正义。不过你那领导刘行过于重利,你们银行的企业文化也是重利至上,在这样的环境里,你会很难受,也很难有什么发展。所以我上次就建议你抓紧考注册会计师,往这方面发展。因为注册会计师主要做项目,有些违规、违背你做人原则的项目,你可以不做。这样起码你还有个选择权。而在银行,等级分明,人的个性很容易受到压制。而你的个性又那么强。姐心疼你。”周洁轻轻拍了拍林冰的肩,满眼关切地说道。</p><p class="ql-block">林冰想了一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眼神坚定地说:“上次我听了你建议后就连续参加了注册会计师考试,你知道我注册会计师剩下的科目也已经考了,正等成绩公布。我感觉应该没问题。姐,我也觉得银行这行业,这氛围真的不适合我。我想辞职。”</p><p class="ql-block">周洁吓了一跳,轻轻敲了敲林冰的额头说:“你这丫头,真是敢作敢为呀。先安排好后路再说吧。也不急于一时。”</p><p class="ql-block">林冰一下坐直身体,挺起胸膛,坚定地说:“我觉得该干就干,没什么大不了的。辞职后如果没找到工作,就当放放假呗。”</p><p class="ql-block">“我回所里落实一下,要么先来我们所里,我是合伙人,目前业务还比较饱满,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呀,我有点羡慕你这份果敢了。”周洁看着林冰,满脸怜爱,又带着几分欣赏。</p><p class="ql-block">“谢谢姐,有你真好。”林冰有点撒娇地用头往周洁怀里钻,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林冰怀着忐忑又坚定的心情,向刘志锋提交了辞职信。李逸飞听到林冰与刘志锋的对话,赶忙拦着林冰,小声说:“林冰,你别冲动,到处都是这样的,忍一忍就过去了,没必要把饭碗砸烂。”</p><p class="ql-block">林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迈着坚定的步伐继续往外走。赵静、张小兰、孙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心里正想些什么。林冰也懒得去想他们的心思,此刻,她的心中只有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p><p class="ql-block">走出银行大楼的那一刻,阳光洒在林冰的脸上,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她失去了这份工作,但她却摆脱了那种令人厌恶的企业文化的束缚。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前方充满了未知和挑战,但她相信,只要自己保持初心,就一定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而这一切,都只是她人生新的开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