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错

GG

又是一年油菜花开季，碎金般的光泽自天际倾泻而下，漫过广袤的田野，在晨露未晞无垠的土地上汩汩流淌。千万朵金箔似的花瓣在春风中簌簌颤动，将整个春天晃成潋滟的波光。花浪推涌间，仿佛有无数个欲说还休的秘密，在暖阳里舒展着蜷缩已久的腰肢。

恍然回首，跨越了半个世界的知青时光的春风似乎仍在耳边轻拂。河的对岸，知青宿舍内，住着一位扎着二支长辫子，红润鹅蛋脸上镶嵌一双大眼睛的姑娘，她不仅是我的同窗，更是青春记忆中一抹亮丽的色彩。她身着花布衫，勾勒出曼妙的身姿，辫梢以红头绳精巧编织的蝴蝶结轻轻摇曳。她展颜一笑，犹如杏花初放，轻轻抖落的露珠，晶莹剔透地跃入搪瓷缸中，漾起一圈圈涟漪，仿佛一缸春水都被那笑容温柔地摇碎。

那时，我们偶而越过河界，一起坐在田埂上，看暮色给油菜花镀上琥珀色的糖衣。她垂首捻着草茎，鬓角碎发被余晖染成金线，声音轻得像掠过麦穗的蝶：“回城想去国营厂，那里有高烟囱，机器的轰鸣声，大食堂，以后还能分到住房……”我数着对岸新抽的柳条，听她细数美好未来的絮语，直到晚风卷走草帽，惊起一片鎏金的浪。

花田间忽然旋起一阵风，万千朵金色铃铛齐齐摇响。蜂蝶振翅掠过她绯红的耳尖，带着花粉的阳光在我们指缝间流淌。十八岁的诺言被风托着，掠过青葱的麦苗，绕过斑驳的知青墙，在花海上空织就透明的茧。我们谁也没说破，那些关于未来的约定，早被春风细细裹进每片颤栗的花瓣。

如今，我已是满头白发，却不知她安好，又在何方。可每当金浪翻涌的时节，记忆总在某个恍惚的瞬间苏醒。仿佛还能触到花布衫上阳光的温度，看见细碎金粉落进她乌黑的发辫。那些被岁月揉皱的梦，依然在年复一年的春风里舒展身姿——就像河岸的老柳，虽然躯干佝偻，每逢三月总要抽出嫩绿的新芽。

花海尽头，几羽白鹭掠过青色天际。我弯腰拾起一朵飘落的菜花，花瓣上的纹路恰似当年写在笔记本里的诗行。原来春风从不曾爽约，它年复一年地来，将那些未完成的梦，悄悄别在每朵重生的花蕊上。

在这片金色的花田里，时光仿佛被拉长成一条无形的丝线，一头系着青春的憧憬，一头系着岁月的沉淀。每一朵油菜花都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时光与约定的故事，每一缕春风都在唤醒那些沉睡在心底的梦想。

花田错，错在春风不老，错在花开依旧。而我们，在这错综复杂的花海中，找到了那些未曾说过的诺言，找到了青春的印记，找到了岁月的温柔。油菜花开，不仅是春天的盛宴，更是心灵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