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文品读赏析793：宋 黄庭坚 诉衷情·一波才动万波随

邹红兵

诉衷情·一波才动万波随

宋·黄庭坚

戎州登临胜景，未尝不歌渔父家风，以谢江山。门生请问：先生家风如何？为拟金华道人作此章。

一波才动万波随，蓑笠一钩丝。金鳞正在深处，千尺也须垂。

吞又吐，信还疑，上钩迟。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

译文：

江上万顷波涛一个接一个涌来，戴斗笠、披蓑衣的渔翁在江边垂钓。鱼儿正在水中深处，即使是深藏千尺也要钓上来。

鱼儿吞下了鱼饵又吐了出来，将信将疑，迟迟不肯上钩。渔翁归来的时候已是水寒江静，只见满目青山，明月当空。

注释：

诉衷情：词牌名，唐教坊曲。

金华道人：即唐代词人张志和。自号烟波钓徒，东阳金华（今属浙江）人。曾写有《渔歌子》五首。

蓑笠（suō lì）：指披蓑衣、戴斗笠的渔翁。

金鳞（lín）：指鳞光闪闪的鱼。

迟：慢。

词牌解析：

《诉衷情》是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该词牌起源于唐代，最初多写相思之情。其调名本意即倾诉内心的情感。此调有多种变体，字数、句式、格律有所不同，但总体风格多为婉约、细腻。

正体词牌格律

《诉衷情》正体格律为双调，四十四字。上阕四句三平韵，下阕六句三平韵。以温庭筠《诉衷情·莺语》为正体，具体格律如下：

上阕：平平仄仄仄平平，中仄仄平平。中平中仄平仄，中仄仄、仄平平。

下阕：平仄仄，仄平平，仄平平。仄平平仄，中仄平平，中仄平平。

黄庭坚的《诉衷情·一波才动万波随》在格律上基本遵循了这一格式，不过在个别字上可能会因词意表达而有所变通。例如“一波才动万波随，蓑笠一钩丝”，“一”字为仄声，在“平平仄仄仄平平”的格律中属于小的变化，这种情况在宋词中较为常见，体现了词在格律上相对灵活的特点。

作品简介：

词的上片描绘出一幅寒江独钩图，“一波才动万波随，蓑笠一钩丝”，江面上波涛涌动，渔翁在江边垂钓。“金鳞正深处，千尺也须垂”，体现渔翁为钓得深水中的鱼，不惜垂丝千尺，也表现出词人对目标的执着追求。下片“吞又吐，信还疑，上钩迟”，通过对鱼儿吞饵吐钩的描写，展现垂钓时的心理变化。“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描绘出渔翁晚归的画面，透射出词人对归隐生活的向往，寄寓着其屡遭坎坷后寄情山水、忘却名利的情怀。

该词构思用意上搬用了唐代船子和尚的偈语，将张志和那种逍遥自由的渔父家风，升华为一种摆脱世网，顿悟入圣的精神境界。取景设境上具有象征色彩，如“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三句，直以诗家之化境写禅宗之悟境，用自然超妙之景象征词人觉悟解脱，由凡入圣的心志襟怀。全词创造出空灵淡远、虚融清静的意境，令人有所体悟。

创作背景：

宋哲宗绍圣二年（1095年），黄庭坚因修《神宗实录》不实的罪名，被贬黔州（今重庆市彭水县），后又移置戎州贬所 。黄庭坚一生仕途多舛，他为人正直，性格率真，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始终坚守自己的立场和原则，不随波逐流，因此得罪不少权贵，屡遭排挤打压。这次被贬，无疑是他人生中的又一次沉重打击。

在戎州的日子里，黄庭坚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远离了政治中心，从官场的忙碌与喧嚣中脱离出来，被迫过上了一种相对闲适却内心苦闷的生活。曾经在朝堂上施展抱负的壮志豪情，此时都化为了泡影，现实的困境让他的心境也产生了极大的转变。在面对人生的挫折时，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追求和价值观念。

戎州的山水风光秀丽，黄庭坚常常在闲暇之时登山临水，览胜抒怀。他登上高处，目尽青天，极目远眺，山川的壮丽景色尽收眼底，然而，这壮丽山河却也勾起了他对古今人事的万千感慨。在感怀今古之际，他不禁向往起独钓江天、泛迹五湖的自由生活。这种自由，不仅是身体上的无拘无束，更是精神上的超脱与解脱。他渴望像渔父一样，远离尘世的纷扰，忘却名利的追逐，在山水之间找到内心的宁静。

此时，门生向他请教“先生家风如何”，这一问题促使黄庭坚将内心的感悟付诸笔端。他联想到唐代自号烟波钓徒的金华道人张志和，张志和曾写有《渔歌子》五首，描绘的逍遥自由的渔父生活令人向往。黄庭坚借鉴张志和的渔父家风，又结合自己的人生经历和当下心境，创作出了《诉衷情·一波才动万波随》。他以渔父垂钓寒江的情景为切入点，通过对渔父形象和垂钓过程的细致描绘，寄寓了自己屡遭坎坷后寄情山水、忘却名利的情怀，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自由生活的向往以及在困境中寻求解脱的心境 。

作者简介：

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晚号涪翁。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北宋诗人、词客、书法家，为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祖师。多才多艺，其诗、书、画被誉为“三绝”。早年以文章诗词受教于苏轼，与张耒、晁补之、秦观并称“苏门四学士”。诗文与苏轼齐名，世称“苏黄”；词作与秦观齐名，号称“秦七黄九”；书法以行、楷、草见长，与苏轼、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

黄庭坚不仅在文章诗词、书画艺术方面卓有成就，“戛戛乎独造”，而且在佛学方面有着精深的造诣。他的出生地江西乃禅宗胜地，自古法席鼎盛，禅师辈出，自幼耳濡目染，种下慧根，加之受到北宋社会的风气，以及苏东坡、王安石等人的影响，他虔心向佛，交游禅僧，在三十余年的宦海沉浮中，像他的老师苏东坡一样，以一颗禅者旷达无碍的心境，优游于庙堂与山林之间。

品读赏析：

这首词构思用意上搬用了唐代船子和尚的偈语，借此表白自己当时遭贬后的心胸抱负。

词前小序所说金华道人，即唐代词人张志和，东阳金华人。曾写过五首《渔父》词，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一阕最有名。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黄庭坚自黔州贬所移戎州（治所今四川宜宾），赋闲之日，登高揽胜，目尽青天，感怀今古，不禁向往独钓江天，泛迹五湖的自由生活而与张志和心神遥接。

“一波才动万波随，蓑笠一钩丝”，这是幅寒江独钩图，一碧万顷，波花粼粼，有孤舟蓑笠翁，浮游其上，置身天地之间，垂钓于重渊深处，钩入水动，波纹四起，环环相随。这样空灵洒脱的境界令人逸怀浩气。“金鳞”二句写垂钓之兴：鱼翔深底，沉沦不起，为取水下金鳞，渔翁不惜垂丝千尺。此时此刻，渔父专注一念，神智空明，似乎正感受到水下之鱼盘旋于钓钩左右的情态。

“吞又吐，信还疑，上钩迟”，这一虚设之笔描绘了渔翁闭目凝神，心与鱼游的垂钩之乐，这种快乐中，渔父举目江天山水，忽然得道忘鱼。末三句皴染出一幅空灵澄澈的江渔归晚图：“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透射出一种置身江天、脱落尘滓的逍遥追求，突出渔父这样一种澄静澹远的境界里，任漂泊而不问其所至，也正是自张志和至黄庭坚所立志以求的最高境界。

这首词中，作者借用船子和尚的《拨棹歌》，将张志和那种志不鱼、逍遥自由的渔父家风，又升华为一种摆脱世网，顿悟入圣的精神境界。题序“歌渔父家风，以谢江山”，表明了写作的真正动机，乃于表白自己面对江山胜景，幡然悔悟的解脱心理，但是这种自欺欺人的自由幻想，只是更说明现实对他的真实束缚。这首词取景设境上具有象征色彩，用意于形象后面的暗示。特别是最后“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三句，直以诗家之化境写禅宗之悟境，用自然超妙之景象征自己觉悟解脱，由凡入圣的心志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