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春天抱回家

梅豆

惊蛰过后，蛰伏了一冬的虫儿，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日子崭新的让人诧异，一个转身，一个回眸，眉眼盈盈之间，春事已半。

春天里，与一场病毒性感染纠缠，不胜其扰，待身上轻快些，便迫切的想要走出去，想要去邂逅春天，与春相拥，哪怕只是吹吹风，在大太阳下走一走，就不辜负这热腾腾的人间，一念起，心下就千军万马，生怕春天等不及。

微信群里，这边刚刚稍稍表达心愿，那端张静同学就率先发出邀请，她最近刚从苏州回到故里，这个又热情又友善的人真正实现了时下流行的幸福生活水准，城里有家，村里有房，一院子花开，一院子阳光，日子奢靡的令人向往。

她在电话里一再叮嘱“穿上你漂亮的花裙子，带你去麦田，带你去拍照，还要去挖野菜。”我一边开心的应着，一边去衣柜里翻找适合出门穿的衣裳，不消安排，《论语》里已有记载“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出门去踏春，要有踏春的仪式感，不但要穿着体面，还须梳洗打扮一番，在一望无垠的原野里呼朋唤友，面颊轻红晕染，见到微风吹皱的池塘，撩一把春水洗去旧疾，把所有的不如意丢进风里，尽情地释放情绪，想唱就不必矜持，要读诗自去吟哦，直至夕阳西下，踏歌而返。





车子驶出小城，路上就欢喜的不得了，窗半开，有风吹进来，把人抚的微醺，不能不说，春风它真是个手握神笔的丹青妙手，几日不出门，这天下就易了主，天色明朗的，迎着光，仿佛能看到春的骨骼，杨柳儿乖巧的，像一串串翡翠穿成的珠帘，所有能开的花朵都努力鼓起小胸脯，如同二八姑娘的芳华，是自然而然的事，是按耐不住的情窦。“春风得意，先上小桃枝”小桃红嘟着性感的嘴唇，揣着绯红的心事，紧跟着，菜花黄，梨花白，杏花开的顺着枝子淌，如雪似玉，乍一瞧，像是谁家小女儿不留神打翻了一匣珠翠，我的眼睛开始不够用，风里流淌着香气，燕儿在枝头婉转，一切都是无法言喻的好。



大约半个多钟点，车子顺着导航到达目的地，老远看到她在村口张望，恍然间，一个又活泼又开朗扎着漂亮马尾的阳光女孩儿又跃然眼前。然，光阴荏苒，恍然半生，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双脚落地就被她拥着，开心的十指相扣。她爱人，一个憨厚又淳朴的中年汉子迎过来，一手端着茶壶一边问“赵敏是喝红茶还是绿茶？”我俩第一次见，他那么自然的唤我学名，俨然已是熟人一般。接过茶水，看他一个人在厨房忙碌，就不安的走来走去，嘴上说着给他们添麻烦了，要不要帮忙的客套话，他腼腆的笑着让我们只管出去玩去，张静同学也在旁边打趣，说他厨艺了得，家里来了客人，还有一应家务事基本不让她插手，不由感慨，更为她开心，她可真是个有福的人儿啊！

午饭后，日头正盛，她陪我并肩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两人同盖一条被子，我看着她，她望着我，四目相对都忍不住乐，像是又回到了那段天真无邪的青葱岁月。





稍事歇息，就晃着我肩膀催着起床，镰刀是提前预备好的，提了精致的湖蓝色小提篮，我刚好穿了淡绿色长裙，看似无意，却又像是匠心独运的穿搭，走在蜿蜒的田间小路上，风扬起头发和裙裾，几分飘逸，几分惬意，此一刻，有多少烦心事不被清空啊！开始腾地方装明媚，让美好住进尘封的心。

麦子正值返青期，那一袭碧绿从一个村庄铺向另一个村庄，路边随处可见自由生长的野荠菜，嫩绿的狗儿秧刚刚探出头来，七七牙还未生出尖利的毛刺，我对这些贯穿我童年的野菜有着深深的印象和感激，纵然多年不见，仍是亲近，一见如故。

儿时的春二月，正是青黄不接时分，几场无声夜雨，野菜陆续登场，这些在今人眼里看着不起眼的东西却是昔时孩子们打着灯笼也要寻找的珍宝，苏东坡先生也曾在诗里写道“时绕麦田求野荠，强为僧舍煮山羹。”那些与野菜有关联的日子，虽然苦涩，却是最丰腴的记忆。我们把它剜回家，母亲捡齐整一些的，肥嫩一点的，拌上面粉上锅蒸，或焯水凉拌，或做了狗儿秧卷菜馍，但无论怎样个操作，对贪吃和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都是一个满心欢喜的诱惑，野菜大多时令不长，只几天功夫就顶戴花翎，便不宜再上桌，就倒进猪圈羊舍，填了它们的胃肠，脑子里想着，手却没一刻消停，拿出镰刀连挖带薅，野菜带动疏松的土壤被连根拔起，指间漏下的不是尘埃，是正在发芽的时光呀！





这一刻，空气里弥散的都是快活的颜色，好友在侧，春阳漫天，我的心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感动，只一会儿功夫，小蓝子就被荠菜和狗儿秧秧填满，仍觉不尽兴，看到有更好的就欢呼着停下来继续挖，直到她一再催促，“快回家，咱今天来个现做现吃，我要给你做卷菜馍。”

我假意委婉，嘴里说着还不饿，会太麻烦之类的推辞话，心却痒痒的，跃跃欲试，巴不得快一点做好让我尝个鲜，回到她家，将野菜倒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择捡，乡里的野菜是朴素的，也是勤勉的，是不金贵的。



我俩强强联手，干什么活都觉得轻快自如，这边菜刚淘出来控水，那边她爱人就已经在厨房和面醒面，过了水的野菜叶子支愣楞的，愈发的水灵和鲜嫩。这边一转身，那边又调好了馅料，夫妻俩一唱一和，一个擀皮一个包菜，我自告奋勇生起炉火，三员大将叮叮当当一阵忙活，未待出锅就闻到香味儿，惹得人“唇唇欲动”，熄火，静待，坐在院子里闲扯，不一会儿，听到厨房里有锅盖撞击锅沿的响声，精致的柳条框里，菜馍们端卧其中，细看，白净净的面皮里，裹着透亮亮的绿，黄橙橙的鸡蛋碎，好生生一副俊模样，使人不忍下箸，又忍不住想要大块朵颐，咬一口，唇齿留香，春的气息在舌尖上流转。想起陆游的诗“手烹墙阴荠，美若乳下豚”，啊！古人亦如斯！





饭罢，还觉意犹未尽，接我回去的车子在电话里催促，细心的静同学又把焯了水的荠菜团子和带着泥土的小香葱一一装好让我带回家，车子走出老远，还见他俩在晚风里挥手，我把她送的礼物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