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就是一万次的春和景明

布衣江南

文字/布衣江南

摄影/雅克

一有空，我就跑出去看花。这时节，最值钱的是花，最不值钱的，也是花。也无须追到远处去，就在家门口转着吧，随便一个转身，你就能看到好的、美的。风铃木，开了又开，再往前，就泛滥成灾了；宫粉紫荆开得没心没肺，春风不过才吹了两三次，就齐刷刷交出了一朵朵芳心。春天的确深情款款，却也反复无常啊，不给自己留个后手吗？每每经过这些花儿，总觉得它们在笑。一朵花先笑了，接着再一朵，再再一朵。然后，千朵万朵跟着笑起来，笑得风也乱了，云也晃了。是笑我吗？我扭头去望，不自觉地，也笑了。

若论自在逍遥，还得是蒲公英。它们东一朵，西一朵，不扎眼，也不成群结队。有时在砖缝里，有时在断墙上，有时在背阴的墙脚处，更多的时候，是在草地上，独自撑着伞，眨巴着眼睛，闲逛着玩儿。遇见，总是要向它行注目礼的，生命的丰饶，原在生命本身，无关其他。走在路上，常常有君临天下的感觉，身边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后宫佳丽何止三千？可惜，人多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看路人走过花旁，紫荆，木棉，风铃木，那么沸沸扬扬的，他却视而不见，一径走了。我真是急，急得想跟在他的身后，将席慕蓉《一棵开花的树》整首背给他听。

春分日，和雅克去了稍远点的甘坑小镇。并非周末和节假日，人还是多，进停车场居然排起了长龙。好在有保安现场指挥调动，并未耽搁时间和心情。在镇口遇见一群春游的小学生，叽喳喳，热腾腾的样子，让人又爱又怵。到底是老了，面对猝然而临的，太过盛大的事物，已经有些接不住了。担心里面也是这般，便专挑那人少的地方走，不料歪打正着，走到了两处人少景美，且60岁凭身份证免票进入的地方，感觉自己特像眼前的这一大束簕杜鹃，被春天围起来，专宠了一回。那心情，说绽放，说飞翔，都对。绽放与飞翔，都是我想要的，有些事，值得圈养，养着养着，就成了光亮与明白。

就这样，走走停停，累了就找一棵花树，坐下，仰望，等风来。傍晚时分，终于来到古镇最热闹的地方。一抬头，几株三角梅缠在一处，红的，粉的，白的，紫的……一团团，一簇簇，层层叠叠，有的挂在檐下，有的堆在瓦上，有的兀自立在巷子口。每一朵都蘸着阳光，前赴后继往爆里开，往死里开，开成瀑，开成海，开成“妖”，直到释放出足够量的蛊香，迷翻所有前来与之相亲相悦的人。你看，那些穿着汉服、唐装、苗族服饰的姑娘们，都被迷得走不动道了，一样的姿势，一样的微笑，一样的花，反反复复地摆，反反复复地拍，像磁带打滑，过不去，就是过不去。或许，她们是想把自己也变成一朵花，变成春天的一小部分。

不知不觉，天已杀黑。找一家湖南米粉店，一碗牛肉粉，一碟蓑衣干，几只卤凤爪，慢慢嗦，慢慢啃。门外，脂粉调的风，遛来荡去的，到处都是。打开手机，呀，武大的樱花也开了，和深圳的簕杜鹃一样，带着各自的小目标与小心机，往暖风中呼出了自己的声音。我不知这周遭是否有颗心，在倾听，在应和，反正我的内心，此刻是越发缤纷，越发缱卷，越发盎然了。

回程有点堵车，但我一点也不着急上火。是啊，饭也吃了，花也看了。人这一生，如果能被美好的事物喂养过，是不是就比较容易忽略和原谅这世间种种的不如意，从而记住那些，哪怕是琐碎的，转瞬即逝的小美好，小感动？蝶不忆过往，花不惧未来。这话，我记住了。生命，就是一万次的春和景明。一路走来，有蓄势，有绽放，有凋敝，有苏醒，有重生。当我们珍惜，珍惜本身就成为了一种叙事，诗意而完整。而那些被我们完整珍惜过的人和事，也将成为各自越冬后相视一笑的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