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血（19～20）

长岸一村

第十九章

房管局里人头攒动。小贷公司的人员紧紧跟在林卫国身旁，目光如芒在背，监督着他签下最后一个名字。终于，所有手续办理完毕。

林卫国从房管局出来，尽管深圳的深秋并不寒冷，但他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走下房管局的楼梯时，他一个踉跄，只觉整个人虚弱不堪，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他抬手揉了揉僵硬得如同木板的脖颈，脑海中又浮现出妻子满是忧愁的面容。

“林总，你手续办好了吗？小贷什么时候放款？你要让小贷把款放到你账上，你再以个人名义把钱汇到公司还贷账户。不然风险部不会审批你的贷款。”林冰在电话里再三叮嘱道。

“哦，知道了，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林卫国疲惫地回应，声音里满是无奈与倦意。

此时，华侨城支行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林冰紧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只熬红了眼的兔子。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撰写着弘立的尽调报告。身旁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相关资料和文件，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李逸飞也在一旁紧张地草拟信贷员的分析意见，整理着数据，打印机“嗡嗡”作响，不断吐出纸张。他们为了奥科的贷款项目，正争分夺秒地赶材料。

“逸飞，你再把报告的数据仔细核对一遍，千万不能出错。”林冰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一般，却透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和紧张。李逸飞头也不抬，快速地点点头，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终于，在深夜十一点多，他们完成了申请材料，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地在系统里向风险部点击了资料提交。

第二天，张立的贷款已成功扣缴，然而新贷款的消息却石沉大海。林冰打电话去追问，或许是问得过于频繁，风险部经办人毫不客气地说：“你们华侨城支行是怎么回事？一笔才500万的贷款项目，一天催好几次。你以为我们只审你们这一笔吗？各支行的项目都排着长队呢！”林冰被这一顿抢白，脸上一阵发烫，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接下来的几天，林冰在紧张的等待中备受煎熬，而林卫国则每天都打两三个电话追问进程。林冰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焦虑和绝望，只能耐着性子好言安慰，让他再等等。

周五是正常项目审批日，这一天林冰一步也不敢离开工位，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话，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赵静和张小兰看着林冰紧绷的模样，不禁暗暗摇头。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林冰一看是风险部经理于明的号码。她只觉心脏猛地一缩，手中的文件夹都来不及放下，便慌乱地接听电话。

“于经理好，我是林冰。怎么样？”林冰焦急地问道，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林冰，你们弘立项目审批委员会没有通过。你们尽快通知客户吧。”电话那头，于明的语气平静而简短，每个字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林冰的心上。

林冰一听，只觉耳边嗡的一声，左手的文件不受控制地“啪”地掉落在地。她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干，双腿发软，差点站立不稳。“怎么会这样……”她嘴唇颤抖，喃喃自语，眼眶瞬间被泪水模糊。

短暂的绝望后，林冰迅速回过神来，急切地说：“于经理，我马上去找你。”

“不用啦，审批会已经结束了，如果想重新过会是不可能的，而且年底了。估计得过完年，再看吧。”于明连忙劝阻。

“不、不、不，我马上过去找你，现在才刚过三点。”林冰不等于明回复，立刻挂断电话，迅速收拾了一下，就像一阵风似的往外冲。

离开支行前，林冰不忘向刘志锋简单汇报了情况，同时恳请刘志锋去疏通关系，争取一下。在她看来，刘志锋在银行内部人脉广泛、威望颇高，如果他能出面帮忙，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刘志锋看着林冰，冷冷地说道：“弘立贷款已经还了，你不用那么紧张。个个客户都会叫苦的，会哭孩子有奶吃这可不行。而且年底收贷任务重，贷款要压降，一般情况下都会审批更严些。另外弘立财务指标不太好，行业前景也不明朗，贷审会不通过也正常。你别太操心了。必成房产才是大客户。必成的5000万贷款对我们业绩贡献才大。你工作要抓重点。”

林冰一听，满心失望，但仍不死心，继续说：“办实业不容易，我们不应太嫌贫爱富那么势利吧。”刘志锋看看林冰，象看只珍稀动物那样，最后无奈地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林冰匆匆赶到总行。见到于明后，于明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安慰道：“林冰，这业务规模不大，你也不用太着急。现在想重新过会难度太大了，而且否决这笔贷款也是理由充分的。明年再说吧。刘行似乎也不太看好这个项目。”

林冰一听，心中猛地一寒，问道：“刘行不同意，他跟我说会帮客户争取的。”

于明一看林冰那愤怒表情，明白到了什么，就笑笑说：“他也没说什么，审批委会有自己的判断。”

林冰看到于明躲闪的眼晴，心中已明白。此刻愤怒、寒心和不甘交织在她心中。她怎么也想不通，刘志锋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背后捅刀。

林冰站在银行大楼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繁华却又冰冷的城市街道，心中五味杂陈。弘立项目的未来悬于一线，而她面对的，不仅仅是商业上的困境，更是人性复杂的黑暗面。

回到支行，林冰看着同样疲惫却仍坚守岗位的李逸飞，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我们再想想办法，弘立不会就这么倒下。”李逸飞无奈地摇摇头说：“根据以往的习惯做法，已经被否的项目，很难再有转机了。”

林冰眼神坚定，目光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说道：“我不相信！”

一场与命运、与黑暗势力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林冰知道这条路注定艰难，但很难走，但她别无选择……

第二十章

当林卫国从电话里听到林冰告知他贷款未通过审批的消息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当场。好一会儿，他才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地问道：“为什么不通过？你不是说没问题吗？”

林冰满心愧疚，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对不起，我原本真以为没问题的。谁能想到，年底上面审批政策突然收紧，而且弘立的财务指标不太理想。是我太乐观了，真的对不起。”

林卫国握着手机，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有气无力地喃喃道：“你们骗了我，你们骗了我……”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骗你！”林冰慌了神，急忙解释。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啊？”林卫国像是失了魂，茫然地自言自语。

“办法总会有的，您先别着急。您再仔细盘一盘资产，同时向其他银行申请试试。而且，你们不是已经引入战略投资者了吗？他们实力雄厚，找找他们，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支持。”林冰一边心急如焚，一边努力镇定下来安慰林卫国，给出自己的建议。

林卫国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冷静了些，无奈地说：“也只能这样了。”

林冰放下电话，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卫国此刻的模样，他一定满脸写满了无奈与无助，身形也显得格外单薄。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刘志锋的办公室，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内心开始了一番激烈的挣扎与权衡。那些刘志锋过往行事的细节在她脑海中不断翻滚，之前刘志锋谈及弘立项目时不经意间露出的微妙神情，还有对某些风险评估的轻描淡写，此刻都成了她心中怀疑的种子。

片刻后，她眼神一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大步走向刘志锋的办公室，猛地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刘行，弘立项目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续贷？”林冰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志锋原本慵懒地斜倚在大班椅上，双目微阖，一副惬意模样，被林冰这突如其来的推门声和质问惊得浑身一颤，瞬间坐直了身子，脸上的惬意瞬间被不悦取代，他满脸阴沉地看向林冰：“林冰，你懂不懂礼貌？弘立项目一直都是你直接跟进，过不过会关我什么事？”

林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项目当初可是你赞成的，过桥续贷也是你建议的，现在在人家企业最困难的时候抽贷，这是要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啊！”

刘志锋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那笑容仿佛在嘲笑林冰的天真，悠悠说道：“他们自己没规划好，这怎么能怪我们。我们可不是慈善机构。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去当救苦救难的观音呀。”

“你……”林冰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满心的愤怒与不甘在胸腔中翻涌，憋得她满脸通红。

“林冰，我好心劝你一句，做金融可不能像你这样。收起你的同情心和所谓的公平正义。金融圈就是顶尖的猎食场，不想成为猎物，你就得足够强大，最好自己具备狩猎能力，成为猎食者，而不是任人宰割的猎物。”刘志锋往后一靠，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眼神冰冷，像在看一个幼稚无知的孩子。他在金融圈摸爬滚打多年，早期也曾抱着热血热情，然而经历多了，也早已看透了行业的残酷。他深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有踩着别人的肩膀，才能爬得更高。

“我们是人，不是猎物，社会也不该是弱肉强食的原始森林、狩猎场。”林冰深知再与刘志锋争论下去已毫无意义，她狠狠地瞪了刘志锋一眼，眼眶中隐隐有泪光闪烁，转身快步离开。

刘志锋望着林冰离去的背影，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脸上浮起一抹嘲讽的轻笑：“幼稚，以后有你苦头吃的，走着瞧吧！等你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林冰回到工位，机械地收拾着桌面，满心的愤懑难以平息。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将文件胡乱地塞进包里。收拾完毕，她起身快步离开银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有力，仿佛宣泄着她心中的愤怒。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一如林冰此刻沉重的心情。她径直走向停车场，开车朝着林卫国的公司疾驰而去。

一路上，车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可林冰却视而不见，脑海里全是林卫国焦急的神情和刘志锋冷漠的嘴脸。她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心中充满了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否正确，但她知道，她无法像刘志锋那样，将一切都视为一场冰冷的交易，然而现实又是那么冷酷无情。她此刻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她都要为林卫国争取一线生机。在去林卫国公司的路上，她在脑海中不断预想与林卫国见面后的场景，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安慰他，又该从哪些方面入手帮他解决问题。然而，她并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将是一场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