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文学周刊第598期副刊】 那么远，又那么近——姥姥的故乡 作者：宋晓慧

刘连成（ 苍山一树）

泛黄的记忆淋进今日的春雨——

从记事起，姥姥口中的“关里家”，就像一个神秘又迷人的远方召唤。那是山海关以里的河北省任丘县议论堡（河北口音“语沦朴”），多年后，当我看到路标的正确写法，才知晓姥姥日日念叨之地的真实模样。任丘，这颗镶嵌在河北省东南部的明珠，现属沧州市，与蓬勃发展的雄安新区相邻，闻名遐迩的河北最大湖泊白洋淀也坐落于此，赋予这片土地灵动与秀丽。

尚在懵懂幼年时，我曾踏上过那片土地。1964年，还未踏入小学的我，陪着姥姥回关里家探望她病重的母亲。1936年，姥爷和姥姥用竹筐挑着年幼的妈妈，一路闯关东来到东北，这一趟，是他们阔别多年后第一次归乡，也是最后的告别，而我，幸运地成为兄妹三人里，唯一见过太姥姥的人。

记忆的长河里，一些画面虽历经岁月冲刷，却依旧清晰。姥姥家门前，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水流潺潺，似在低吟浅唱。一群孩子在溪水中嬉笑玩耍，溅起晶莹的水花，笑声在溪边回荡。一个叫淑娥的小姨，彼时正在城里读书，每逢周末，她便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中，挽起裤腿，眉眼弯弯地招呼我去小溪抓鱼。可年幼胆小的我，始终不敢踏入那清凉的溪水，只是乖乖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姨在水中忙碌，瞧着那些被“逮扑”的小鱼，在罐头瓶里自在地游来游去，我的心中满是新奇与欢喜。还有尊严舅舅，他有一辆经过改装的自行车，后座上装着一个宽厚的座椅，人们都叫它“二凳子”。舅舅常骑着它，载着我轻快地穿过一座用木板搭成的窄窄小桥，微风拂面，带来丝丝惬意。那时，我们借住在姥姥妹妹家，我唤她姨姥姥，尊严舅舅和淑娥小姨便是她的一双儿女，太姥姥也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一家人虽日子朴素，却满是温情。

一间略显陈旧的土坯房，两扇饱经岁月侵蚀、已变成土灰色的木板门敞开着，像是在静静诉说往昔的故事。姥姥陪着她的母亲，坐在门前，阳光温柔地洒在她们身上。远方的妈妈寄来了一个包裹，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木板箱，里面装着鼎丰真生产的槽子糕（蛋糕）和芙蓉糕（沙琪玛），雪白的白糖星星点点地洒在芙蓉糕上，格外诱人。两位盘着鬓发、身着斜襟夹袄的小脚母女，一边品尝着糕点，一边唠着家常，她们脸上的笑容，如同春日盛开的花朵般温暖。这个画面，在我心中镌刻了几十年，经过无数次确认，它就是我童年最珍贵的记忆，而非后来听大人们讲述才知晓的往事。

留在舌尖上的记忆，有那独特的火烧。一张张巴掌大小的发面圆饼，被送进一个巨大的铁炉子烘烤，炉子通体乌黑，外面还附着一层厚厚的、沉淀多年的炭灰。烤好的火烧干巴巴的，既没有糖的甜蜜，也没有盐的咸香，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可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过去，每当看到烤地瓜或是新疆的烤馕，我的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火烧的模样。不过，真正让我念念不忘的，是那碗藕粉，从关里家回来后，我就一直想念着它那淡雅的味道，直至今日，这份喜爱依然如初。

时光飞逝，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已是三十二年后。这一次，是全家人一起护送姥爷、姥姥的骨灰归乡安葬。曾经年轻的尊严舅舅和淑娥小姨，如今已年过半百，儿女都已长大成人。尊严舅舅依旧是朴实的农民，衣服的肩背上落着一层泥土，那是土地给予他的独特印记，他的双手布满老茧，手指微微弯曲，饱经沧桑的脸上，写满了纯朴与善良。看到我们，他用那熟悉的乡音说了句“家来了”，那一刻，我的眼眶瞬间湿润，心中涌起无尽的温暖与感动。

记忆中梳着两条大辫子、青春活泼的淑娥小姨，早已换了模样。如今的她，留着齐耳短发，举手投足间尽显稳重与睿智。在银行工作的小姨和小姨夫，热情又爽朗，每日都陪着我们，恨不得带我们把家乡的每一处角落都游遍、看尽。贤惠的舅妈从早到晚忙碌在厨房，为我们做饭、蒸馍，生怕我们吃不惯家里的大锅饭。尊严舅舅更是贴心，早早进城买来烧鸡，放进冰箱，以备我们随时享用。怎么会吃不惯呢？香椿炒鸡蛋、茴香馅饺子、呼地瓜、豆角打卤面，这些都是从前姥姥经常做给我们吃的美味，很久以前，姥爷还在单位种了一棵香椿树呢，那些美好的过往，仿佛就在昨天。

我们住在小姨家，清晨，小姨就会买来火烧。此时的火烧，已不是记忆中那平淡无奇的味道。热乎乎的火烧里，填满了鲜嫩的驴肉碎，再浇上爽滑的焖子，一口咬下去，香气四溢，让人欲罢不能，怎么吃都吃不够。还有那白洋淀的鸭蛋，个个都有着金红流油的蛋黄，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我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听小姨夫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这片美丽富饶的家乡，那些古老的传说、有趣的风俗，都让我们对这片土地有了更深的热爱。

黄色的土地一望无际，田野里庄稼茁壮成长，坑洼不平的土路连接着一个个淳朴的村庄。傍晚时分，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给村庄增添了几分烟火气息。一户户人家门前的影壁，或雕刻精美，或朴实无华，静静守护着家的安宁。每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我都被浓浓的亲情紧紧包围，那熟悉的乡音、深厚的乡情，还有春日里盛开的烂漫桃花，都成为我心中最珍贵的宝藏。姥姥的故乡，是我永远的思念，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只要听到那熟悉的河北乡音，脚步就会不自觉地停下，一定要上前去，和对方畅快地聊上几句，仿佛这样，就能拉近与故乡的距离 。

作者简介：宋晓慧，笔名太阳屋，吉林省长春市人，银行退休职员。文学爱好者，桑榆文学社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