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飞鸿】（330）

铁丁

①

只要在牙医的椅子上躺下，就和肉放砧板上有一比，挫挫钻钻拧拧勾勾敲敲，都是带声音的揪心。敢于种牙的，都是好汉；基础不好又用骨粉建平台后种牙的，好汉中的战斗机。

——老桃树

修牙的过程，是一场小人生，小修行。

但这也是最平等的地方。八九十年代，很少有人有自家的卫生间和浴室，都是公共厕所或澡堂子。在这一点上是相对公平的——一起厕所蹲坑，澡堂子赤膊相见。看牙也是如此，都要躺下让别人折腾自己。

那种情况下人像机器，怎么摆布都顺从。现在机器越来越像人。日本机器人会脸红，皮肤弹性也接近人。将来牙科恐怕也用机器人了。

——铁丁

②

本来是认死理很执拗又偏激的事，却让铁丁找到了共识，可见认死理的人天下不只仨，老栾也算一个，同一种活法，同一种“臭味相投”的人，惺惺相惜。

人这样活着累不累，我想过，只要放下，只要干净，超级痛快，有时候拒绝的“委婉”实质上是一种“圆滑”，也是一种“世故”，为什么不直接表明态度呢，非得模棱两可，非得暧昧，说到底是心里想得多了。

这么多“我不去”，老婆说你这得罪人是论“批”的，我问，有啥严重后果吗？她说，将来追悼会都没人参加。我说，我来这世界的时候，只我外婆，我妈，接生婆她们三人，将来我离开时，我仍希望静悄悄的，我不允许把自己摆着让那些人走过后心里窃窃私语。这严重后果都不计较了，说个“我不去”，小菜一碟的事。

能玩在一起就玩，心中有些许不足可以站一站看一看，感觉仍不好，就得果断了。象掰人家玉米这事，想想就可怕，如果被看玉米的人捉住，那掰玉米的人就不是那个人自己，而是同车的一伙人了，这样的人如果还不果断说“我不去”，约等于“从无是非观念”“信仰不坚定”，并且“不收手”，等同于同流合污。

对老婆绝对需要说“我不去”。看所有的朋友包括恋人相处，都有个如胶似漆的过程，这个阶段之后，会慢慢凉下来，随时间过程，铁水还能冷却，何况感情。当有缝隙之后，越如胶似漆，最后伤得越深，反目成仇的从前就是花好月圆。夫妻不可能一辈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保持好热胀冷缩的那条缝，胀了那条缝能容下，缩了那条缝正好够，这样子才不会“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啥时候夫妻也得分你我，至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事，只有两堆灰倒一起时才能实现。所以，对老婆说我不去，也是一种相处之道，向高处说，也是爱。

也算是同病相怜的病友交流病情了。顺便问你，菜发芽没？

——老桃树

我猜，计谋是春秋战国达到顶峰的。这导致了两个结果：一是出现了许多大政治家、军事家、谋略家，一是教出了许多的聪明人和谋略的非物质遗产。大人物继承了一部分，算命的看风水的继承了一部分，官场人学会了一部分，剩下的可怜的一点点儿普通人继承了，成了我们平日里的小心思。

有些事情不能摆到明面上，所以才有阳谋和阴谋。军事家用谋略为取胜，小人物用技巧是为了得好处。如果直接来，就没法儿玩儿了。

我媳妇说，你有许多可以向上的节点，你都错过了。我一想，可不是么。每个节点儿，我都是为了不违背内心说了不。这也没什么遗憾的，这是另一条路。

我希望我的悼词多说我的缺点。比如怼过什么人，批评过什么人，给过谁白眼。让那些人在我被盖棺论定后，还不能喘息，还时时记恨起我来。

人以群分。断，也是“不”。我曾有一个朋友，他事事都比不过我，包括围棋，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歧视他。有一天我听说他私下和人说我看不起他。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后来他入狱了，我求人给他带去吃的。他出来后，想要见我，我没见他，还写了一篇“和某某某断交书”留给自己。

我原来也常常对老婆说不，我认为男人不能猥琐到像老婆的跟班。老婆说我倔，但也慢慢适应我了。这些年我也变软了许多，把“不”慢慢地变成了主见。

前几天那场大雪，墙根儿还没化完，地还没种呢。

——铁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