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说《匆匆》

丹麦童子

素读《匆匆》

《匆匆》一文，以“匆匆”为题，只二字，简洁却有力。读“匆匆”，耳边似响起几句歌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狂笑一声，长叹一声，悲哀一生……生与死，一切成空……”匆匆啊匆匆，时间短暂，转瞬即逝。刹那成永恒，因为每一个匆匆时刻都是当下。

文章开头，“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似乎时间在不停轮回，恰如王洛宾的《青春舞曲》中唱的那样“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没想到后面还有“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1939年中国西部歌王改编的新疆民歌，与1922年朱自清先生所写的美文，竟有异曲同工之妙，真可谓艺术无界。

一连串的追问，让人猝不及防，甚至哑口无言。再聪明的人，又怎能解开时间的奥秘？“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因为时间是单向的，不可逆转。“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这是自然规律，这是天地真理，你我一介凡人，不得不遵从亘古不变的规则。“是有人偷了他们吧”，朱先生这是明知故问，与其说时间偷偷溜了，不如说我们不小心把时间丢了。“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时间啊，自然汇入了历史的长河，可回顾却永远不可再触及。“是他们自己逃走了吧：现在又到了哪里呢？”浪费时间的人，终被时间抛弃，后悔也来不及；韶华飞逝，心痛到极点，向天呐喊终是无用。时间一离开，就不再属于我们，它就是这样无情，没有理由可说，没有情分可言。我们只能像宋代词人晏殊一般长叹：“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第二自然段，“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从活在世界上的时间这一角度来说，人的命运不由自己主宰，我们可以主宰的只有“今天”。“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时间仿佛沙漏，不经意间就流失了许多，当它敲响警钟时，人才如梦初醒。“八千多日子”，朱自清先生1898年11月22日出生，1922年3月28日写下《匆匆》，时间已经过去八千五百二十六天。“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比喻简直太形象了，在亿万人亿万年的洪流中，这点时间根本翻不起一丝浪花。过去就是过去了，无声无息，丝毫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甚至连当事人自己，不留心回顾、自省，都会毫无所觉。时间是隐形的，往往也是有欺骗性的，让人以为时间还有很多。

“在默默里算着”，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么多天就这么不声不响、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好比本以为自家有钱结果一盘账发现严重亏损，“头涔涔”，大吃一惊，不禁心生恐惧，人生百岁也不过三万六千多天，照这样下去，生命不就飞快结束了吗？14岁的那年夏天，午睡的我突然从梦中惊醒——我莫名其妙地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白胡子老头，吓出一身冷汗，醒来后仍惊惧不已。“泪潸潸”，双眼模糊时，是不是心也揪得难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即使再悔恨，流的泪让长江上涨三尺又有何用？读到此处，不由得惋惜自己的日子已经过去一万七千三百一十七天，更是“头涔涔”“泪潸潸”，捶胸顿足。

第三自然段，“……又怎样的匆匆呢？”以设问开头，朱自清以日常生活的几个例子作答。“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宇宙万物受时间主宰，太阳乃时间的使者，又是悬挂天空的巨钟。“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太阳是尽职的，匆匆奔向下一站。“茫茫然跟着旋转”，倒有点像旋转的陀螺，转起来晕头转向，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前进的方向。人生失去主动，不能不说是一件可悲的事。“洗手的时候”“吃饭的时候”“默默的时候”，当普通人为琐碎小事所累，为肌体必需而停顿，为无病呻吟而内耗，“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时间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而去，它根本不管你的手干不干净，也不管你饱还是饿，更不管你思考还是发呆。老子的《道德经》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的生活日常，与时间何干？在它的眼里，天地万物一律平等。

“伸出手遮挽时”，当人们有所觉察，紧张起来，时间如白驹过隙，岂容我等抓住？“天黑时”时间更是顺理成章，顺水推舟，顺顺当当，“伶伶俐俐地从我身边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时间成精了，似乎也有了人性，一边飞也似的去了，一边还发出得意的嘲笑声：“哈哈哈，你抓不住我的，你就认命吧！”“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时间如流水，我没办法，可觉总是要睡的呀。却不知，两千多年前，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多愁善感的人，“掩面叹息”，人生啊，有太多的遗憾，永远无法弥补；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这样，我又该怎样做？无限的怅惘，止不住的焦虑，白天叹晚上恨，“日子的影儿又……闪过了”，昙花一现也没它的速度快。

难道朱先生的日常生活真的如此？查一查资料，朱自清1921年加入文学研究会，成为“为人生”代表作家；1922年，与叶圣陶等人创办了我国新文学史上第一个诗刊——《诗》月刊；1925年，应清华大学之聘，任中文系教授。“五四”时期，散文成就最高的作家首推朱自清。朱先生笔下的“我”，可能是他为“五四”运动落潮而失望，他在寻找着下一步的方向。

“我”也可能是芸芸众生中的任一普通人，在与时间的拉扯中终究力不从心，终究被时间挣脱甚而戏弄，“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泪眼朦胧……再回首恍然如梦”，于是迷迷糊糊，庸庸碌碌，“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多么熟悉的画面，这就是我的人生全部啊！曾几何时，我也是这般的茫然无措。朱先生以一系列平凡生活常景，构成排比之势，化抽象为形象，一语点醒梦中人。

如猜想的差不多，朱先生写到“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他其实不是在自我反省，而是期盼普罗大众早点清醒。“能做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又是设问。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所以“徘徊”；而“匆匆”，并不是步履不停，只可能是随波逐流，受时间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试问这样的“徘徊”这样的“匆匆”，又有多大的价值，又有什么意义可言？果然朱先生继续追问：“……又剩下什么呢？……如轻烟……如薄雾……”时间如“一阵恼人的秋风……吹得一去无影踪”，剩下的是一场黄粱梦，一地鸡毛，一无所获。人生苦短，匆匆百年，真的要这么过下去？于是焦急万分，心中苦闷不知向谁说，也无从道起。

又一次连续追问，“留着些什么痕迹呢？何曾留着……痕迹呢？”时间虐我千百遍，我待时间如初见。时间无数次给我机会，我却固执地以为只见过它一面。大千世界，人海茫茫，相逢又何必相识，相识又何必相知？总以为自己潇洒，总以为自己清醒，总以为自己明智，到头来却是一错再错。改用《大话西游》里的台词，曾经数不尽的时间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别做梦了，再深情再眷恋，也绝无可能。

“我……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回去吧？”想当初，一个纯洁可爱的婴儿呱呱坠地，比衔玉的贾宝玉还要无依无靠，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是想单纯经历一趟红尘，游戏一回人生，还是想做一个真正的人，成就一个真正的自我？“死去元知万事空”，哪怕是高官权贵，亦或一介草民，哪怕是亿万富豪，亦或一贫如洗，哪怕是功成名就，亦或是落魄潦倒，到临了也不过一抔黄土，一捧清灰。农村有句土话，“宁在世上挨，不往土里埋”。行文到此，朱先生怕不是心中有万千眷恋之意吧。

“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不能平”，再窝囊的人，也有话想说。胸中有垒块，郁郁不能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发出不甘的呐喊，一舒心中焦灼之气。“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这是震撼人心的反问。不想“生当作人杰”吧，只要稍有点志气，决不能白白来人间一趟。做人当有自信，鲜活的灵魂，独一无二的个体，如陶行知先生所说凭自己的双手和大脑，何愁不能闯出点名堂！

结尾照应开头，“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重复出现，实则是反复，意义深远，让文章“闭环”的同时，又引发众人的无限深思。想来朱自清先生应该是发自内心地对我们说：时间一去不回头，纵使秦皇汉武，也无可奈何，与其回首懊悔抱怨，不如把希望留给明天，把机会交给今天。

读罢全文，只觉得齿有余香，语言美不可言，字里行间又似有哲理大义流淌。汉乐府《长歌行》有“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唐代颜真卿有《劝学》“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宋代苏轼有《卜算子》“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明代钱鹤滩有《明日歌》：“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而朱自清先生则以《匆匆》一文，告诉人们，只有珍惜时间，人生方能无悔。

留意到第3自然段中的“去来的中间”，以及第4自然段中的“留……痕”，也就掌握了朱先生暗藏的钥匙——牢牢抓住今天，珍惜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振作精神，奋发起来。让真实的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证明“这世界我来过”，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实现人生价值。贝多芬说过，“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决不能使我完全屈服。”用一句流行歌曲的词往下接——“不服的人一路狂奔，干就得了”。

是啊，怕什么时光匆匆，干就得了！

【文学】王玲湘丨《匆匆》的艺术赏析

【摘要】《匆匆》是六年级下册的课文。作为朱自清的代表作之一，这篇散文的艺术风格及其写作的背景值得探析。文章从感情真挚、构思新巧、意象逼真、语言清新四个方面来赏析散文《匆匆》的艺术之美。

【关键词】《匆匆》；感情；构思；意象；语言

朱自清被誉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散文大家。他的散文清新、朴实、优美，风格独特，自成一体。

《匆匆》是统编小学语文教材六年级下册的课文。文章创作于1922年3月，这正是朱自清在创作上从诗转向散文的时期。《匆匆》一文既有诗歌的意蕴，又有散文的亲切与洒脱，堪称经典。本文拟从感情真挚、构思新巧、意象逼真、语言清新四个方面，逐一探析这篇文章的艺术之美。

一、感情真挚：在苦闷中寻找出路的真情呐喊

散文的生命在于真实。《匆匆》是朱自清用真情实感谱写的至美之音，是毫不掩饰情感与心声的至诚至真表达。五四运动落潮后，沉寂与动荡、希望与失望交织，朱自清经历了在苦闷中寻找出路的思想历程。在他心中形成了“理不清的现在，摸不着的将来”“待顺流而下罢，空辜负了天生的‘我’，待逆流而上呵，又惭愧着无力的他”，既不愿随波逐流，又无力逆潮而上。可见当时心情苦闷，彷徨不能自已的心境。

朱自清不愿虚度年华，他在给俞平伯的信中写道：“日来时时念旧，殊低徊不能自已。明知无聊，但难排遣。回想上的惋惜，正是不能自克的事。因了这惋惜的情怀，引起时日不可留之感。我将这宗心绪写成一诗，名曰《匆匆》！”

1922年9月，他又写下长诗《毁灭》，要“一步步踏在泥土上，打下深深的脚印”，以求得“段落的满足”。给俞平伯的信，进一步明确了生活态度：虽潦倒，但现在态度却颇积极；丢去玄言，专崇实际，这也就是他所说的“转向”。“转向”奠定了他一生非常重要的人生哲学：刹那主义，即每一刹那有每一刹那的意义与价值。

《匆匆》正是那个阶段苦闷灵魂的呐喊。“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我掩着面叹息”，这些满头是汗、泪流满面、掩面长吁短叹的表现，何尝不是当时迷茫、徘徊心境下无限空虚与惆怅的真诚倾诉！文末虽然没有谈到如何结束迷茫、徘徊，但作者在不断追问、反问中，展现了不甘虚掷光阴、蹉跎岁月的思想状态。

二、构思新巧：用谈话般的问句展示内心思绪

《匆匆》虽篇幅短小，但构思新巧。文章中的问句作为情绪起伏的线索，一步紧似一步地展露作者内心的思绪。读者仿佛在听一位哲人追问，又好似与作者坐在对面，听他倾诉、叩问，也不知不觉被带入，思索人生的严肃问题。

文章的问句有三个层次。开头，作者从“燕子”“杨柳”“桃花”等自然现象触景生情，联想到时光一去不复返，发出一连串蕴含哲理的疑问：

“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吧：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吧：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从内容上看，破折号连接的是作者对时间流逝发出的疑问和作出的两种猜测，似乎是作出了回答，实则仍在追问。提问间作者茫茫然不知所措，透出个人的渺小、无助，生出悲观之心。从形式上看，三层追问，四个问句，反复咏叹，追问之切表达了作者内心强烈的困惑与疑问。

接下来，按照回忆过去的日子、反观当下的一日、面向未来的日子纵向推进，层层发问。回顾过去，“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岁月流逝，壮志未酬，内心空虚而惆怅。走进现实，“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我”焦虑却无策、苦闷但无力，只能“茫茫然”不知所往，只能“掩面叹息”。面向未来，六个问句，每个问句包含着对前一句的回答，正是在这“问”“答”之间、一起一伏之中，作者诠释了对于生命的理解，对于“匆匆”的体悟。“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什么呢？”从这一问开始，作者虽然没有明确的回答，却在不甘中思考，“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这一反问句表达的恰是“我不能白白走这一遭”，作者已拿出直面现实的勇气和积极进取的决心。

一连串的问句，表现的是作者微妙的内心世界。如果把文中的问句画成一条情感线的话，这条情感线一直是向上扬的，作者的情感是越来越浓的。这些问句实际上与情感密不可分，它一层一层地推动主题，一直抵达感情最浓烈处、震耳欲聋的不甘处，最强烈的追问就是情感最强烈的喷发，深化了文章的主题：时光匆匆，励志向上，走好人生这一遭。

三、意象逼真：在生活事物里精准捕捉时光的形象

朱自清凭借对生活事物精微的观察和体验，把内心深处对时光的感受附着于生活的精准印象，将抽象、最难描摹的日子，化为一组组逼真的形象。

第一组是“八千多日子”。“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大海里的一滴水，微乎其微。“我的日子”，视觉上无影无踪，听觉上无声无息；“针尖”二字，从触觉与感觉上，可与心痛和惋惜关联起来。时间的意象藏着古老的意蕴，在中国古诗词中，把时间比作水的诗句很多，如：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长歌行》）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梦游天姥吟留别》）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念奴娇·赤壁怀古》）

朱自清具有深厚的古文功底与文学底蕴。“八千多日子”的时间意象也是中华传统文化意象传承中的创新。

第二组是“一个日子”。“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作者用人格化的语言写日子匆匆而过，太阳他有脚啊，好像太阳有自己的生命，会“轻轻悄悄地挪移”，形神兼备。日子从“水盆里”“饭碗里”“双眼前”“手边”“身上”“脚边”过去了，与作者“茫茫然跟着旋转”的感情融合，生动形象。

朱自清在《山野掇拾》中这样谈创作的甘苦：“于人们疏忽的地方，加倍地描写，使你于往常身历之境，也会有惊异之感。”“洗手”“吃饭”“默默”“躺在床上”，都是日常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生活片段，诗人从中敏锐地看到时间的流逝，使得多少对时间有过感受和思考的人们，从中“辨出许多新异的滋味”，对作者灌注了深沉感情的描写产生惊异之感。

第三组是“逃去如飞的日子”。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作者把自己的感觉、潜在的意识通过“轻烟”“薄雾”等事物表现出来，“把触角穿透熟悉的表面，向未经人到的那里”，寻那“新鲜的东西”。“烟”已轻而缥缈，加上“轻”字更是轻无；“雾”已看不清，加上“薄”字更是若有若无。“轻烟”“薄雾”空虚飘忽，“吹散”“蒸融”了无痕迹，习以为常的生活画面透出诗人“独得的秘密”，惆怅无比的心情跃然纸上。惆怅的“我”“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心痛、无奈、苦闷、不甘，才发出“岂能白白走这一遭”的呐喊。

四、语言清新：注意每一词、每一句、每一段的安排

《匆匆》的语言富有韵律，像跳动的音符，婉转、流畅、和谐、动听。朱自清对语言有极高的要求。作者随着情绪的流动，使语言的节奏和情绪的律动自然吻合，把情感不受拘束地表现出来，达到匀称和谐。那是因为“我注意每个词的意义，每一句的安排和音节，每一段的长短和衔接处，想多少可以补救一些自己的贫弱的地方”。

注意每一词的意义。文章第一自然段采用了对对子的写法，“去”与“来”，“枯”与“青”，“谢”与“开”，将语意的张力美、抑扬顿挫的音乐美调和在一起，读者像亲眼看到一般。第二自然段“在默默里算着”的“算”，是静心地默想，而不是出声地“数”；“溜”而不是“划”，极其形象地刻画出时间悄无声息流逝的样态，使读者如亲身经历了一般。第三自然段“两三方斜斜的太阳”，一个“方”字，把东边升起的太阳，斜穿过老屋高高的方窗，照进屋里的情景写得惟妙惟肖……这些熠熠生辉的字，像是《匆匆》这首乐曲的音符，每一个弹奏出来都铿锵悦耳，连绵流淌出来就是一曲天籁。

全文所用的叠词有十二处之多且形式各异。两个字的，如“匆匆”“渐渐”“斜斜”“白白”；三个字的，如“头涔涔”“泪潸潸”“赤裸裸”“默默里”“茫茫然”；四个字的，如“轻轻悄悄”“伶伶俐俐”。这些叠词的不同组合运用，不但音律和谐，意蕴与情态也很丰富。

注意每一句的安排与音节。除了前文谈到的比喻、拟人、夸张等修辞手法，排比与复沓也使句子流畅轻快。如开篇一组排比句“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一缕情思牵动着活跃、恬静的画面顺次展开，五六个字一句，轻快流畅，不仅增强了文章的和谐韵律，在参差中显示出整齐的咏叹美。

注意每一段的长短和衔接处。第一自然段从花木新陈代谢的描写转到对人类生命的思考，自然生命有荣枯开谢的时候，而人的青春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大自然的时序匆匆与一己生命匆匆的衔接，审美的张力跌宕、情绪的韵律调和得自然妥帖。第四自然段的六个问句，下一问是上一问的回答，感情越来越强烈，如乐曲的高潮处，情感喷薄而出。句与段的逻辑之美、跳跃之美相互激荡，读者不知不觉地与作者一起茫然、一起充满激情、一起追问、一起思考。

总体来说，《匆匆》是一篇文情并茂、寓意深邃的散文，感情真挚、构思新巧、意象逼真、语言清新。《匆匆》的艺术特色，在于作者真诚剖析自己在转向中的苦闷灵魂，用谈话般的问句坦率真挚地向读者展露内心思绪，又善于把抽象时光化为对生活事物的形象描写。“佩弦先生对人处世，无时无地不见出他坦白而诚挚的天性。”如此人品、如此文风，质朴不矫饰，是为从“朴素”出来！

（王玲湘：清华大学附属小学）

[本文原载于《语文建设》2024年10月(下半月)]

语文课|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六下《匆匆》文本解读与教学实施

时 | 间 | 从 | 来 | 不 | 语

惊风飘白日

光景驰西流

—六下《匆匆》文本解读与教学实施—

从此我不再仰脸看青天

不再低头看清水

只谨慎着我双双的脚步

我要一步一步踏在泥土上

打上深深的脚印

01

文本解读

时间都去哪儿了？《匆匆》一文里，朱自清先生在抽丝剥茧的追问中，读到了光阴似箭的茫然，读到了岁月如流的惋惜，读到了白驹过隙的无奈。字里行间，时光流逝其中，寻常日子，无一留有时光驻足的痕迹，叫人悲哀、叹息。然而，八千多日子，24年——正值青年的先生，风华正茂，面对时光如水，仅仅只是用文字排遣内心的郁闷而已吗？细细再读，便会发现，朱先生在追问时间，同时也在追问人生。

一问：问出疑惑

行文首段，是自然之物与时光流逝的巧妙对比。燕子春归时，桃花开满地，青柳迎风，翩跹清丽。一花一树，云卷云舒，循环往复，皆有来时。在自然生生不息的流动之中，时光隐匿其间，于眨眼间溜走，无声无息、无影无踪。静观自然，反观人生，在八千多日的时间里，自清先生对时光的流转产生了疑惑：“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接之以四个问句频密出现，形成一种急切之势，表达出作者的迷茫、困惑。

是啊，时间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为什么八千多日子去得如此匆匆而令人毫不察觉呢？带着这样的疑问，先生继续深入思考、继续追问。

二问：问出叹息

匆匆的是时间，转瞬即逝。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匆匆”是如何体现的呢？先生别出心裁，着眼于平常日子，以太阳挪移、洗手吃饭、默默凝然等具体事物呈现时光的闪过、溜走，反复出现的动词，整齐复沓的句式，无一不表现时间流逝之匆匆，无一不强调日子一去不复返之遗憾。作者面对日升日落，感受到时间就如神偷一般呼啸而过，让人措不及防。伸手想捕捉些什么，却连岁月的影儿都留不住，每当意识到光阴的残酷与不可挽留，作者不禁掩面叹息。

“又怎样地匆匆呢？”一个简短的问句背后，能读到的，不仅是困惑，还是先生对光阴流逝而感到的彷徨、不安，是对岁月如流而感到的无奈、惋惜。这样的一问，问出了叹息，问出了徘徊在人生路口时的茫茫然。

三问：问出不甘

查阅创作背景得知，先生的《匆匆》写于1922年3月，恰逢“五四”运动的低潮。以先生为代表的一大批知识青年，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寻找救国之路和人生的光明出口。政治压迫之下，他们担忧、失望；新旧思想碰撞之际，他们苦恼、彷徨。尽管现实并不如意，但这群青年却不甘心在徘徊中“白白走这一遭”。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什么呢？”只有徘徊，只剩担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匆匆罢了吗？行文的第四段，先生以六个问句再次叩问时间与人生——紧凑的节奏、强烈的情绪，通过连续问的方式直抒胸臆地表达了心中的愤愤不平。

“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社会理想、人生价值均未实现，而有志青年只能在时间的长河里束手无策，这是一种莫大的悲哀，更是内心深处不能平的挣扎。1922年3月2日，朱自清写给俞平伯的一封信中提到：“日来时时念旧，殊低回不能自已。明知无聊，但难排遣。‘回想上的惋惜’，正是不能自克的事。因了这惋惜的情怀，引起时日不可留之感。我想将这宗心绪写成一诗，名曰《匆匆》。”心中的困惑无法消除，心底的惋惜无法排遣，交织而成的是不能自己的心有不甘。

1922年11月7日，在《给俞平伯的信》中，朱先生又说道：“生活中的各种过程都有它独立的意义和价值——每一刹那有每一刹那的意义与价值！每一刹那在持续的时间里，有它相当的位置。” 了解先生的情志，再看《匆匆》一文，我们仿佛能在悲叹声中听出智者的叮咛：面对时间流逝，面对人生的迷茫期，不该任其摆布，不该消极沉沦，而是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创造自己的人生价值，让每一刹那都过得富有意义。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在匆匆飞逝的日子里，纵有不如意又何妨？正如先生所说：“从此我不再仰脸看青天，不再低头看清水，只谨慎着我双双的脚步，我要一步一步踏在泥土上，打上深深的脚印！”在不复返的日子里，在人生徘徊的际遇里，不妨怀揣这份“不白来”的韧劲，坚定内心的目标，不消沉、不慌乱、不盲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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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初衷与设想

去年四月上的《匆匆》，是很朴实的一堂家常课。小徒弟坐在学生身后听，从讲台望去，看起来也和站在毕业路口张望的少年一样。这堂课的起点，源于升学与成长的哲理性思考：在日复一日流动逝去的光阴里，我们还有些什么？是当下困顿的焦灼不安，是看向未来的捉摸不定，是难舍过去的留恋？

时光总会去的，在不断流失的同时，我们也在不断拥有。回忆与经历，成功和遗憾，失望与惊喜会并存。在流动的时间里，在不断遇见与告别的时代，我们会陷入情绪的泥沼，但别忘了我们可以做出从容面对的决定。

这堂极富哲理性思考的课怎么上呢？似懂非懂的六年级学生如何能主动领悟，并在此过程中同样完成指定动作——落实单元要素、习得语文能力、深化个性理解？备课时，首先做好三种角色的文本解读。

自然人：走进文本，进行本色解读，在阅读过程中融入自己的真实情感，与作者产生共鸣，获得真实的阅读体验。

语文人：从汉语言文学的角度进行专业解读，调派学科的知识背景，探求文本呈现的文字、文学、文化、文明价值，深度开掘文本的情感内涵与思想底蕴。

语文教师：依据教材的课文系统、助读系统、知识系统和练习系统分析课文的教学价值，基于自身对课文教学价值的研判开展学情调研，明确学生学习的障碍和困难，厘清课文的教学价值和教学目标。

以自然人和语文人的视角读《匆匆》，个人解读见上述文字。而作为语文教师的视角，则会更多考虑“必须教什么”和“怎么适切地教”的问题。必须教的，翻看单元导读页和课后思考题，便能摸到门路：第一，这是一个习作单元，强调由读到写，教学要重视读写结合；第二，小学生写作要考虑写法指导，用清晰、具体、准确的方法去学习“体会文章是怎样表达情感的”；第三，写作是真情的自然流露，小学生写作要懂得选择合适的内容写出真情实感，一不矫揉造作，二不故弄玄虚，三不人云亦云。而怎么适切地教，则考虑六年级学生的学情特点、班级学生的阅读与写作能力以及新课标背景下个人教学主张的融合。

结合散文诗的创作背景：《匆匆》作于1922年3月，正是五四运动处于低潮，作者思想十分苦闷的时期。这时他由于“看不清现在，摸不着将来”，徘徊于人生十字路口，感到无限空虚与惆怅。但朱自清正如叶圣陶所说的，他“并非玩世，是认真处世”的人。他不愿虚度年华，在风尘中老去，在给俞平伯的信中说，“日来时时念旧，殊低回不能自已。明知无聊，但难排遣。‘回想上的惋惜’，正是不能自克的事。因了这惋惜的情怀，引起时日不可留之感。我想将这宗心绪写成一诗，名曰《匆匆》”。不愿蹉跎青春，浪费时日，虽彷徨而仍思有所作为，《匆匆》抒写的就是这种心境。

综合考虑，可以制定以下教学目标：

1.理解课文的主要内容，感受散文诗的优美，积累语言。

2.体会作者“寓情于景”与“直抒胸臆”的表达方法，迁移运用。

3.补充阅读材料，引发联想与思考，感悟积极面对人生的心境。

03

课堂实施

一、《匆匆》文体

1.启课揭题。

2.介绍作者、介绍文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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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追问“匆匆”，怅然若失

1.初读课文，读准、读通，思考：什么匆匆？用文中的一句话概括，读后交流：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2.赏读第一段，积累语言。

3.体会“连续问”、直抒胸臆的表达方法。在连续追问中体会“时光流逝与怅然若失”。

三、事物“匆匆”，无可奈何

1.默读课文2-3段，边读边批注，思考：作者怎样体现时间匆匆？在文中圈画体现时间流逝的语句，读后交流。

2.关注叠词：头涔涔、泪潸潸、茫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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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体会“具体写”、寓情于景的表达方法。

4.引发讨论：为何选取平常的事来体现“匆匆”？平常的小事，人们不会察觉，甚至淡忘，选取这样的事例更能令人恍悟时光流逝的匆匆。

5.反复诵读，体味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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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小结写法、迁移运用。

四、人生匆匆，不甘平庸

1.交流第五段，聚焦关键句：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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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联想与思考：于作者而言，何事不能平？于我们而言，什么不能平？

3.补充阅读材料与创作背景。

4.收束：时光匆匆流去，然人生可贵，未来可期。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