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收割者》

天晴了

《梦境收割者》收录了作家鲁敏的十个短篇小说，感觉有点像《十宗罪》。在这十个故事里，鲁敏用文字直抵人性的最“幽微处”，掀开那些冠冕堂皇的外壳与皮肉，把一个人见不得人、不愿见人的“暗处”露出来，细细地刮，一缕一缕地晾晒。谁可以逃脱这样的自我审判？读完之后，会有一种羞愧弥漫在身体缝隙里，狼狈不堪。

《绕着仙人掌跳舞》是一个很特别的故事。没读之前，是没办法想象绕着仙人掌跳舞是怎么回事的。这个故事很简单：金记者从北京坐飞机赶到住在一个老旧的小两局的何老头家，两个人进行了一番谈话。谈话的内容是：老何在家里定期组织了一个类似于换妻的性爱活动，被定性为聚众淫乱，参与者或多会少都被处罚了，引起了大众的关注。金记者想以此为素材拍一部惊世骇俗或是吸人眼球的电影，只有老何愿意接受采访，而且还预约了很久，因为，老何太“热”了。禁忌往往会吸引更多的关注，大多数人有贼心没贼胆，过过眼瘾嘴瘾心瘾还是可以的，如秃鹫扑向腐尸。带刺的荆棘，与不同的人发生关系，就是这样一株仙人掌。

然而，无论金记者怎么旁敲侧击，后来干脆抖掉遮羞布，老何都不为所动，他不仅不会跟着记者的意图绕圈，还直截了当地反问记者难道没想过和妻子之外的女人有过性爱。老何说，性爱，就是一个爱好而已，和打太极、写书法一样，和不同的人发生关系，就跟鱼友一起钓鱼，跑友一起跑步一样，一起玩儿，他们一群人，只是志同道合而已。

金记者提供了很多的经典电影，设想了很多离奇的个人经历，试图从这一群人身上挖掘出“深层次”的东西，比如哲学、比如变态、比如社会背景与人性的扭曲等等，都被老何四两拨千斤地推到了一边，因为，老何的故事里，每个人都是如此平常。各行各业、各个年龄阶段、无论财富与美丑，性爱，都是纯粹的。因为太过于平常普通，让更多的普通人，失去了逃避的借口。这应该才是，这个故事最刺人的所在。最简单的事，其实最难。

《有梦乃肥》也是一个印象深刻的故事。平平无奇的上班族甜晓在公司里、生活中都是小透明，整天都在迷糊之中，因为常年在睡眠里做大量清晰的梦，耗掉了她很多精气神。她自己感觉：好像整个白天的冗长乏味，都是为了在夜里全心全意地做梦。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一本书《遇见》里面的细节，正好和前一天晚上的梦境吻合。她开始有意识地在梦与现实之间寻找关联，并根据梦中的迹象来指导自己的生活，没想到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接着，她的同事开始受益，因为那些迹象同样可以遵照执行，而且效果很好。扩散效应出现了，公司的人，身边的人，然后慕名而来的人，甜晓成了能够预测未来的“说梦人”大师。曾经为之烦恼的多梦一旦变成了可以利用的可用之物，不知不觉之间，稀少起来，直到无梦可做。甜晓竟然失眠了，为了迎合市场，她不得不开始编造。当一个很大的人物需要甜晓的梦，已经做不出梦的甜晓不得不吃了大量的安眠药，想要依靠睡眠来躲避明天的到来。这一切，到底只是甜晓的一个梦，还是甜晓真实的经历呢？无人知晓，因为那个女孩再也不会醒来了。

……

读叶弥的时候，会感觉到一种残酷，那种没法闭上眼，自欺欺人的幌子被揭掉的怕。读鲁敏的小说，会发现她精准地找到了那些缝隙，直接深入一个人潜藏着的欲望，找到那些密不可宣的小念头，摇晃，放大，谁可以抵挡？

之前读加缪和毛姆等大家的作品时，常常为他们对人内心的细腻与曲折的精准刻画感到叹服。近来读叶弥和鲁敏的文字，越来越觉得女性作家们探的更深，也更大胆，更坦诚。鲁敏的小说或许并不是为了讲述一个精彩的故事，她只是借故事之名，挖掘普通人、平常生活之下，那些幽微的念头。或许，那个人自己，都不曾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这些让自己感到羞耻的存在。普通人，既如你，亦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