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故事（44）

李棣之

（四十四）工程师冯刚（C）

冯刚的自杀惊动了上级部门，他们指定一个三人小组，从京城赶赴我们科研院进行处理；这边的公安部门也迅速介入，与院里的保卫部协同调查。

历经一个月的三方调查，一无所获。冯刚私人电脑和手机全都清空，书房里只有专业书刋和报纸，没有找到日记之类的东西，冯刚妻子艾芳说冯刚很少使用纸笔写东西，写作均在电脑或手机上进行，这已形成他的习惯。

在单位办公室里检查冯刚的电脑时，发现里面存储的全都是与工作相关的文本信息，其中有已完成的专业论文和还未完篇的论文初稿，而不少部分则是关于计算机理论与技术的学习心得，这些心得体会大都是偶感似的片断，很少有长篇大论。

查到最后，突然发现文档里一个独立页面上一篇题作《失题》的短文：

蓝天白云之下丶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上，呼吸着新鲜空气，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与人牵手漫步是一种什么感觉——温馨吗？

在苍茫的太湖水面上，驾一叶扁舟风浪里穿行，范蠡拥入怀抱的西施会忘记生死，心中只有被宠溺的满满幸福感？

高唐神女瑶姬自荐枕席与楚怀王尽享一夜销魂，临去之际还告诉他，她朝为云暮为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似有期待再次相遇之意；而对待怀王之子襄王却显得十分疏离不愿亲近，是不是拒绝后者而为前者守身如玉？

一年一度，牛郎赶在七夕那天横渡宽阔的秋河去见织女，翌日天亮便匆匆离去，织女长时间独守，她耐得住孤寂而不移情别恋？……

这段只有两丶三百字的文章，难住了所有检查者，让人坠入云里雾里，不知作者要表达什么。

三方组成的调查小组经过商量，请我过去看冯刚电脑文档内的这篇短文，我读后震惊得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桌边的办公椅上。这种失态情景，自然逃不过在场调查组成员的眼睛，他们都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等待我揭开文字中隐藏的秘密。

我看完冯刚的文章，心中第一反应是他的死与妻子艾芳有关。但冯刚与艾芳结识于中学时期，是总角之交，伉俪情深，事业上互相支持，家庭美满幸福，妻子艾芳何至于背叛失贞？想到这里我随即否定了自己开始的想法。

我知道调查组在等我的解读，寻思良久，我也想不出恰当的话作出让人觉得合理或满意的推断。在我左右为难之时，楼下不知谁在播放王菲今年春晚演唱的歌《世界赠予我的》：“世界赠予我虫鸣丶也赠予我雷霆，赠我弯弯一枚月丶也赠予我晚星……赠我一场空丶又渐渐填满真感情，有人唱情歌丶有人听晚钟，借一丝懵懂丶惊一片翻涌，追一追丶赶一赶丶情正浓……”

我暗自窃喜，稳了稳波动的情绪，站起来平静地对调查小组说：“这当是冯刚听到王菲春晚的歌而受到感染即兴所写的东西，一时的感触而已，应该没有具体所指。”话音刚落，调查组中一个年轻人接着我的话“这有可能。”他指着电脑荧屏，继续说道：“短文上标注的写作时间是1月28日晚10时30分。”调查组内一个中年人问：“王菲是什么时间出场的？”有人说“查查百度——”，话还未说完当即就有人报出“21点45分”。

那个中年人可能是负责人，自言自语：“除夕也上办公室？”调查组有我们院里的保卫干事，说：“我打电话叫人查查除夕那天进出科研大院的记录，门岗当值的工作人员对人员进出都会作详细登记。”一会儿门卫那边回话：“冯刚1月28日20点23分进入大院，29日凌晨3点41分离开大院。”

那个负责人听后点点头对院里的保卫干事赞道：“你们科研院对人员进出科研场所管理得严格，规范！”说完便转向调查组其他成员道：“该查的都查了，我看可以结案了，你们的意见呢？”

我松了一口气，便与调查组告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第二天下午就听人说调查组宣布解散，上级部门下来的三人上午已返京复命。下午3时，院里科技秘书小徐过来看我，顺便告诉我，冯刚一案结束了，结论是“抑郁症自杀”，根据是医院提供的病历记载。十多页的冯刚病历，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他去年下半年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接受过抗抑郁治疗十几二十多次。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是浪起涛涌很不平静。冯刚的抑郁从何而来？一个天性善良丶活泼阳光的孩子，一个淡薄名利丶从不与人争执的青年，一个心如止水丶视专业技术学问为生命的科技工作者，怎么就罹患上抑郁症？

我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反反复复发问，抑郁症为何发生在冯刚身上？他在电脑文档里留下的《失题》的短文，内藏着什么玄机？这是不是他的遗言？他的自杀真的有妻子艾芳的责任？

小徐走后我心情十分郁闷，与科室同事打了声招呼便提前离开回家去了。已是仲夏了，夕阳还高挂在西天，但余晖失去了灼人的热度，远处传来蝉鸣，听上去似乎也饱含着闷闷不乐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