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范仲淹应和梅尧臣同名公开赋文，梅尧臣文附后】 【原文】梅君圣俞作是赋，曾不我鄙，而寄以为好，因勉而和之。庶几感物之意同归而殊涂矣。<br>“灵乌灵乌，尔之为禽兮，何不高翔而远翥？何为号呼于人兮，告吉凶而逢怒？方将折尔翅而烹尔躯，徒悔焉而亡路。”【注：这段话是借乌鸦拟人化猜测人类对她说的话，以喻梅圣俞的好心。】<br>彼哑哑兮如诉，请臆对而心谕：“我有生兮，累阴阳之含育；我有质兮，处天地之覆露。长慈母之危巢，托主人之佳树。斤不我伐，弹不我仆。母之鞠兮孔艰，主之仁兮则安。度春风兮，既成我以羽翰；眷庭柯兮，欲去君而盘桓。思报之意，厥声或异，警于未形，恐于未炽。知我者谓吉之先，不知我者谓凶之类。故告之则反灾于身，不告之者则稔祸于人。主恩或忘，我怀靡臧。虽死而告，为凶之防。”亦由桑妖于庭，惧而修德，俾王之兴；雉怪于鼎，惧而修德，俾王之盛。天听甚逊，人言曷病。彼希声之凤皇，亦见讥于楚狂；彼不世之麒麟，亦见伤于鲁人。凤岂以讥而不灵，麟岂以伤而不仁？故割而可卷，孰为神兵；焚而可变，孰为英琼。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胡不学太仓之鼠兮，何必仁为，丰食而肥。仓苟竭兮，吾将安归？又不学荒城之狐兮，何必义为，深穴而威。城苟圮兮，吾将畴依？宁骥子之困于驰骛兮，驽骀泰于刍养。宁鹓鹐之饥于云霄兮，鸱鸢饫乎草莽。君不见仲尼之云兮“予欲无言”，累累四方，曾不得而已焉。又不见孟轲之志兮“养其浩然”，皇皇三月，曾何敢以休焉。此小者优优，而大者乾乾。我乌也【注：怜爱的称呼。】，勤于母兮自天，爱于主兮自天；人有言兮是然，人无言兮是然。<br> 【译文】梅君圣俞作这篇文章(指《灵乌赋》，范仲淹以同名作赋回应)，是没有因为成见而鄙视我，寄语于我的本意是为了我好，因此勉为其难和应一篇。看起来我俩对事物的感触是相同的，但认同的行为方式则有所不同。<br>“灵乌呀灵乌，你是禽鸟，为什么不远走高飞呢？为什么要对人鸣号，预示吉凶而招人发怒呢？非要等到人类折断你的翅膀，烹煮你的身体，徒然悔恨走向了绝路。”<br>她哑哑的哀号，如泣如诉，请让我推心置腹来猜度她的心思：“我的生命，有赖于阴阳交合的孕育；我的品质，得益于天地精华的养成。生长在慈母的危巢之中，寄托在主人的佳树之上，没有人用斧头将树砍倒，也没有人用弹弓来袭击，母亲艰难的抚育，主人仁慈的宽待，使我得以安然无恙。春暖花开的时候，我的羽翼已经丰满，想要离开主人却又眷恋家园，久久盘旋不愿离去。虽然我的叫声或许不动听，但报答主人的心意却是真切的，哪怕是常常心惊于危险的出现、恐怖于祸患的到来。了解我的人说我是吉祥的先兆，不了解我的人说我是凶兆的前奏。预告危险则会给自己带来灾难，沉默则会给人类带来祸患。主人的恩情不可忘记，我的感恩之情是出自真心。冒死相告，只为防范主人家发生灾祸。”桑妖作乱，把持朝政，我小心地修炼德操，期待君王感物而兴；雉怪为祸，混乱朝纲，我小心地修炼德操，期待君王感事而盛。君王习惯了听好话就会感觉不到危险，反而会忌讳别人的忠言。很少鸣叫的凤凰，被楚国的狂徒所讥笑，很少现身的麒麟，也曾被鲁人所伤。凤凰没有因为被耻笑而不灵验，麒麟没有因为受到伤害而舍弃仁义。割刺就会卷曲的刀剑，哪能称得上神兵利器？焚烧就会变质的玉石，哪里称得上是精金良玉？宁可引吭高鸣而死，绝不屈尊沉默而生。为何不学太仓的老鼠，何必去行仁德呢，可以享受丰富的食物，饱食而肥呀，但如果粮仓吃尽了，到何处安生呢？为何不学荒城的狐狸，何必去行义举呢，可以深藏洞穴，安保自身呀，但如果城墙坍塌了，到何处容身呢？宁愿做千里马累死在奔驰的路上，也不愿意在马厩里被豢养；宁愿做鹓鹐展翅翱翔忍饥挨饿，也不愿意像鸱鸢栖身于草丛。您看孔子说“我想不说话了”，【注：希望世人不仅仅察其言，而应观其理的意思，天地无言而四时照样运转、百物照样生长。】圣人的仁德依然弥之四海而不稍缓；您看孟子的志向“培养浩然正气”，无时无刻，无人能够使其停止。卑贱的人着意于私欲，高尚的人放眼于天下。乌鸦的孝母是本性，乌鸦的爱主也是本性，人指责她是这样，人不指责她也是这样。<br> 【附：梅尧臣《灵乌赋》】 【原文】乌之谓灵者何？噫，岂独是乌也。夫人之灵，大者贤，小者智。兽之灵，大者麟，小者驹。虫之灵，大者龙，小者龟。鸟之灵，大者凤，小者乌。贤不时而用，智汲汲兮为世所趍；麟不时而出，驹流汗兮扰扰于修途；龙不时而见，龟七十二鑚兮，宁自保其坚躯。凤不时而鸣，乌鵶鵶兮招唾骂於邑闾。乌兮，事将兆而献忠，人反谓尔多凶。凶不本于尔，尔又安能凶。凶人自凶，尔告之凶，是以为凶。尔之不告兮，凶岂能吉？告而先知兮，谓凶从尔出。胡不若凤之时鸣，人不怪兮不惊。龟自神而刳壳，驹负骏而死行，智骛能而日役，体劬劬兮丧精。乌兮尔灵，吾今语汝，庶或汝听：结尔舌兮钤尔喙，尔饮喙兮尔自遂。同翱翔兮八九子，勿噪啼兮勿睥睨，往来城头无尔累。<br> 【译文】为什么说乌鸦有灵性？噫，世间有灵性的生物岂是只有乌鸦。人有灵性，大灵为贤人，小灵亦为智者；兽有灵性，大灵为麒麟，小灵亦为良驹；虺有灵性，大灵为腾龙，小灵亦为灵龟；鸟有灵性，大灵为凤凰，小灵则为乌鸦。贤人偶有见用，智者则汲汲被世间众人追求；麒麟应时而出现，良驹则纷纷在长途汗流奔走；腾龙难得一见，灵龟则被穿七十二个孔，哪能保护自己坚硬的躯壳；凤凰偶尔鸣叫，乌鸦则频频发出嘶哑的声音，在闾巷中招来唾骂。乌鸦啊，你在出现危险的征兆时给出忠告，人们反而说你是不祥的征兆。不祥并不是源自于你，你又怎么能带来不祥。人们自己招来不祥，你只是将危险通知大家，人们却因此把你当作不祥的征兆。倘若你不通告众人的话，难道不祥会变作大吉吗，你明明预知了不祥，众人却说你带来了不祥。为什么不像凤凰一样候时而鸣叫，这样的话人们既不会责怪你，也不会感到吃惊。灵龟认为自己能通神祇却被刳掉了硬壳，良驹认为自己善于奔驰却累死于长途跋涉，智者认为自己有能耐却终日只能案牍劳形，勤劳地操持众务却精气丧尽。乌鸦啊你有灵性，我如今向你说的话，希望你能够听一听。请系住你的舌锁住你的嘴，当你要饮食喝水的时候可以自由地动用唇舌，但当你和其它鸟儿一起飞翔的时候，请千万不要高声啼叫，也不要睥睨四方，这样的话，你往返于城头的时候就不会受到牵累。<br> 梅尧臣(1002年—1060年)，字圣俞，本吴兴(今浙江湖州)人，梅尧臣为梅让之子，世称宛陵先生，为宣城梅氏的代表人物之一，北宋官员、现实主义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