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b>——以此文祭母亲</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1961年的春天,残冬的凛冽仍顽固地在世间盘踞。田野间的青菜,已悄然抽出嫩绿的苔茎,怯生生又生机勃勃地绽放出属于生命的绚烂色彩。然而,在这“春荒三月,肚皮见光”的艰难时节,这份来之不易的生机,却被饥饿的浓重阴影无情笼罩,徒添了几分沉重与悲戚。 </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是自然灾害的后期,粮食匮乏的阴霾,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沉沉地压在大地之上。田间,曾经被人们寄予厚望的麦苗,才刚刚拔节,人们挥洒下的辛勤汗水,盼望着能有好的收获,可此时却是青黄不接,人们只能在艰难中挣扎。这年夏天,随着食堂的解散以及物产逐渐增多,饥饿的状况才稍有缓解。</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春光里,填饱肚子对人们而言,俨然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一星半点的油水,如同梦幻泡影,只存在于人们饥肠辘辘时的幻想之中。人们肚腹瘪瘪,四肢乏力,每迈出一步,都感觉脚步踉跄而沉重。更为煎熬的是,所有人还只能在集体食堂就餐。食堂里那口大大的锅,煮出的大多是清汤寡水,偶尔能瞧见的稀稀拉拉、几近透明的烂米粒,根本无法驱散笼罩在人们心头如影随形的饥饿阴霾。周围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曾经充满生机的鸡鸭叫声、猫狗欢快窜溜的身影,皆消失得无影无踪,小镇陷入了一片死寂。</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万般无奈之下,小镇上不少人家都偷偷地养起了兔子。那一只只毛茸茸的兔子,承载着全家生存下去的希望。一时间,田野里割草的人明显增多了,大家都满心期盼着兔子能快快长大,顺利繁衍后代,或许就能为一家人增添一些油水,成为生存下去的一种依靠。</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饥饿如影随形,人们不放过田埂角落的一丝生机,挖掘野菜果腹。即便有些野菜味道苦涩、甚至带有毒性,简单处理后也被匆匆吃下。那些不能吃的草,也有了用处,正好可以拿去喂兔子,这也算是一举两得的办法了。为了能从有限的食物中获取更多能量,孩子们不再像往常那般追逐玩耍,大人们也尽可能地减少了不必要的劳作,所有人都在饥饿的深渊中挣扎,盼望着生活出现转机。</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饭票,在那个特殊的年月里,其珍贵程度远超性命。人们饿得眼冒金星,身形愈发消瘦,视那几张薄薄的饭票为生命,这是自己在艰难世间的最后一丝依靠。每次去食堂打饭,人们的眼睛都紧紧盯着烧饭人手中的勺子,那眼神中满是紧张与期盼,生怕他们手抖那么一下,就少给了一点维持生命的食粮。亲戚之间也难得往来了,并非是感情在岁月的磨砺中淡去,实在是家家户户都被饥饿折磨得没有多余的粮食来招待。丢一斤粮票,那种心疼的感觉,可比丢了十块钱强烈得多,因为那意味着接下来可能好几天都得在饥肠辘辘中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身心的残酷折磨。</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仲春三月末,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我被一个同在食堂吃饭的同学顺走了几斤粮票,又没有证据去举报他,他还比我大,我根本打不过他,只能忍气吞声。此后,我把每一口食物都恨不得掰成两半吃。可即便如此节省,到了最后一天半,粮食还是见了底,实在没办法,只能挨饿。肚里空空荡荡,仿佛能听见饥饿在肚子里如恶魔般“咕噜咕噜”的咆哮声,将我折磨得奄奄一息。</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晚,天气乍暖还寒,料峭的春风似刀子般割着人的脸。学校靠着乡政府的大会堂里在春节后第一次放映电影,大姐二姐都欢欢喜喜地去了,而我却一早就躺在床上。出租屋前便是小镇上仅有的那家饭店,炒青菜的香气一阵阵地飘来,那诱人的香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直往我空荡荡的胃里钻,绞得我胃里一阵又一阵的生疼。</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亲静静地坐在床沿,就着昏黄如豆的灯光缝补衣物。那灯光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如我们在这艰难生活中摇摇欲坠的希望。在寂静的夜里,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母亲肚子也在“咕咕”叫着,那声音像是一首悲歌,诉说着生活的苦难。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母亲说着话,问她在这世上啥东西最好吃。母亲微微一愣,手中的针线停了下来,眼神中透着无尽的无奈与疲惫,缓缓说道:“在这个时候,只要能填饱肚子,啥都好吃啊。”我看着母亲,小声说:“我觉得青菜最好吃。”母亲抬起手,轻轻摸摸我的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轻声道:“孩子,你是哪里不舒服了?”她紧接着又问我在食堂吃了多少,我支支吾吾地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在母亲的再三盘问下,才说自己昨晚就没吃了。那一刻,母亲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夺眶而出,她颤抖着双手,轻轻摸着我的头,嘴里不停地嘟哝道:“可怜的孩子”。母亲缓缓起身,脚步略显蹒跚,带着满心的不忍与焦急出去了。昏暗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那背影里满是生活的沧桑与无奈。当她再次回来时,手中端着一小碟热气腾腾的青菜苔。那碟青菜苔,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母亲让我坐起来,拿来筷子给我,我迫不及待地扒拉了几筷,突然停下,看着同样饿着肚子的母亲,不知怎么了,泪水一下模糊了双眼。我把青菜碟子递到母亲嘴边,让她一起吃。母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起来,那哭声中包含着对我的心疼、对生活的无奈。我望着母亲,泪水也止不住地流淌,那一刻,在心底暗暗发誓,将来无论母亲怎样对待我,我决不会违拗母亲。</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亲去世十几年了,这些年里,每逢吃青菜苔时,就想起那碟青菜苔,它又哪里只是普通的食物呢?它分明就是母爱的化身啊!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里,母亲用她无私的爱与关怀,为我撑起了一片温暖的天空。如今,那碟青菜苔的味道,却依然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任凭时光如何流转,都无法将它磨灭。它也让我懂得,无论生活的道路如何崎岖艰难,母爱的力量永远是最伟大的。这份珍贵的记忆,成为我心底最柔软、最珍贵的珍藏,铭记到永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