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脉泉水在北宋文人墨客的笔下流淌千年,却在一位少女的笔端凝结成最灵动的词章。她的词多为“水”或与水有关,或许正是因为清照从小就生长在百脉泉边、绣江河畔的缘故。李清照以"千古第一才女"之姿卓立于宋词之林,其早期词作中跃动的故乡意象,恰似百脉泉中升腾的水雾,折射着北宋士族文化的璀璨光芒。这些诞生于清照故里深闺的词作,既是明水山水孕育的文学结晶,也是士族文化基因在女性书写中的独特显现。 清康熙《章丘县志》记载的李清照的诗词 李清照纪念馆 李清照早年描写故乡的词作,笔者认为有四:《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怨王孙·湖上风来波浩渺》、《点绛唇·蹴罢秋千》和《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现简要解读: <font color="#ed2308"><b>溪亭日暮里的地理乡愁</b></font> <font color="#ff8a00"><b>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 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 惊起一滩鸥鹭。</b></font> 这首脍炙人口的小令描写了李清照与女伴外出游玩、薄暮回舟的情景。虽然了了数语,却将时令风光和她们的快乐托览无遗。词中所提及的事物正是生活在百脉泉边的我们所熟悉的。《常记溪亭日暮》中的"溪亭"意象,历来被视作解读李清照故园情结的关键密码。词中"沉醉不知归路"的迷离,既是少女贪玩的天性流露,更是对家乡山水不自觉的眷恋。百脉泉诸泉水汇聚的溪流,在词人笔下化作跳动的音符;日暮时分的斜晖为水面镀上金鳞,争渡的鸥鹭惊起层层涟漪,这些动态画面构成了立体的故园记忆。 “李清照在荷塘”油画 <font color="#ed2308"><b>老莲秋色里的离愁别绪</b></font> <font color="#ff8a00"><b>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br> 莲子已成荷叶老。青露洗、萍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b></font> 《怨王孙·湖上风来波浩渺》是李清照16岁时写家乡生活的作品,也有人认为是清照20多岁在汴京回忆家乡写的作品,还有的版本题《赏荷》,总之写的是晨游,与《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当是衔接的。前一次是荷花开放之时,这一次是“莲子已成”之日。如果说出水芙蓉是明净纯洁的象征,那么“莲子已成”的秋荷,便给人以丰盈充实之感。全词描绘了词人泛舟湖上所见的秋日美景,表达了词人对自然景观的喜爱以及对时光流逝的感慨。在她的词中,故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是那么清新纯美、令人陶醉。<br> 在词中,"水光山色与人亲"的拟人化描写,展现出少女与自然对话的独特方式。秋日湖面的莲子已成,苹花渐老,词人却以"眠沙鸥鹭不回头"的稚气口吻,将离愁别绪化作对自然万物的嗔怪。这种"无理而妙"的情感表达,恰是李清照突破传统闺阁词樊篱的创新尝试。她笔下的湖光山色不再是客观景物,而是承载着生命意蕴的情感载体。 <font color="#ed2308"><b>藕花深处的人格镜像</b></font> <font color="#ff8a00"><b>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br>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b></font> 《点绛唇·蹴罢秋千》中"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的经典场景,颠覆了传统闺秀形象。少女惊慌中"和羞走"的娇态,与"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狡黠形成戏剧性反差。这种充满张力的自我呈现,恰似故园明水万泉湖中亭亭玉立的荷花,既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又带着晨露未晞的鲜活生气。词人通过动态场景捕捉,完成了对自我人格的诗意塑造。 <font color="#ed2308"><b> 鸥鹭惊飞中的文化基因</b></font> <font color="#ff8a00"><b>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b></font> 《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中的"绿肥红瘦",堪称中国文学史上最精妙的色彩叙事。这四个字不仅精准描摹风雨后的花叶形态,更暗含齐鲁文化中"生生之谓易"的哲学思维。故乡的荷塘在词人眼中化作生命轮回的剧场,凋零的海棠预示着新生命的孕育,这种辩证思维使伤春主题获得了超越时代的生命力。清照这首小令,虽然没有人物肖像的描绘,但人物的音容情态却跃然纸上。<br> 李清照的早年词作犹如镶嵌在时光长河中的明珠,折射出家乡山水滋养下的精神内涵。那些看似琐碎的闺阁闲愁、游春琐记,实则是词人建构精神家园的基石。当我们在千年后重读这些清丽词章,依然能触摸到那份穿越时空的温情——那是属于李清照的故园记忆。 概言之,笔者以为,李清照早年词作宛若一幅宋代仕女图,在细腻的丝绢上晕染出少女对故园的缱绻情思。这位生于齐鲁大地的才女,以十六岁为分水岭,将生命中最美好的韶光都浸润在家乡的山水之间。那些关于溪亭日暮、藕花深处的记忆,不仅构成了她文学创作的原始意象库,更在时空流转中凝结成永恒的“精神原乡”。<br> 当我们循着《漱玉词》的墨香溯流而上,会发现少年时代的李清照早已在词章中建构起一个超越地理坐标的精神家园,这个家园中既有齐鲁文化的厚重底色,也浸润着士族文化的独特魅力。概括起来有三: <font color="#ed2308"><b> 一、明水风物:地理空间的情感投射</b></font><br> 李清照笔下的故园也许并非地理意义上的实指,而是经过文学想象重构的精神原乡。《如梦令》中"常记溪亭日暮"之溪亭,考证者多认为是实景之溪亭,实则是词人将汴京园林景观与故乡记忆熔铸而成的诗意空间。这种虚实相生的创作手法,恰似北宋文人画中的"平远"构图,将真实地理元素转化为承载情感的审美符号。<br> 在《点绛唇·蹴罢秋千》中,"露浓花瘦"的庭院景观,暗合家乡"家家泉水,户户垂柳"的独特风貌。词人通过"薄汗轻衣透"的少女视角,将北方园林的疏朗与江南水乡的灵秀完美交融。这种空间叙事的双重性,既源于其父李格非《洛阳名园记》的园林美学熏陶,更折射出北宋士族阶层对理想居住环境的集体想象。<br> 地理意象的文学转化在《怨王孙》中达到极致。"水光山色与人亲"的描写,突破传统闺阁词的封闭性,将故园的山水气韵注入词体创作。这种将自然景观人格化的笔法,不仅承袭了苏轼"欲把西湖比西子"的诗学传统,更开创了女性词人书写自然的新范式。 明代《千秋艳艳图》中的李清照 <font color="#ed2308"><b> 二、士族镜像:文化基因的承继变异</b></font><br> 李格非是一位文章高手,对家乡博学多识、高风亮节的廉复十分敬仰,把他看作同乡中的老前辈,经常拜访多次请教。李格非也博学多才,"归来堂"藏书汗牛充栋。这万卷藏书,为李清照的文学启蒙提供了丰沃土壤。苏轼门生的家学渊源,使其早期词作中自然流露出"以诗为词"的创作倾向。正是这种文化生活的诗意写照。这种熏陶使得李清照的早期词作自然流露出"雅正"之气,如《如梦令》"试问卷帘人"中"绿肥红瘦"的炼字功夫,既是对自然敏锐的观察,更是士族文人"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的创作态度的体现。《浣溪沙》中"绣面芙蓉一笑开"的拟人手法,与苏轼"芙蓉仙人旧游处"的诗歌意象形成跨文体呼应,展现出士族文化传承中的创新意识。<br> 李清照对陶渊明"审容膝之易安"的化用,在《多丽》中升华为"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的人格追慕。这种文化选择不仅体现士族的价值取向,更预示着女性词人主体意识的觉醒。当男性文人将“屈陶”(指:屈原、陶渊明)作为仕隐困境的精神寄托时,李清照却从中提炼出独立人格的审美价值。 “李清照”油画 <font color="#ed2308"><b>三、灵秀其神:士族精神的萌芽形成</b></font><br> 在《点绛唇·蹴罢秋千》中,"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少女形象,既保持了士族闺秀的典雅,又透露出个性解放的曙光。这种矛盾统一体恰恰体现了宋代士族文化转型期的典型特征:在礼教框架内寻求自我表达的空间。<br> 对生命本真的追寻在《怨王孙》中达到哲学高度。"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的感悟,将庄子的"天地与我并生"思想转化为词境创造。这种超越性的生命体验,预示着士族文化向心性哲学深化的趋势。 当百脉泉水穿越时空流入李清照的词笺,北宋士族文化的精魄在女性书写中获得了新的生命形态。这些早期词作中的故乡意象,既是地理记忆的诗意重构,更是文化基因的创造性转化。李清照以女性特有的感知方式,在士族文化的沃土上培育出崭新的文学之花,其开创的书写范式不仅拓展了宋词的艺术疆域,更在千年文脉中刻下性别突围的深刻印记。这种文化传承中的创新精神,恰似百脉泉水,日夜涌流,生生不息。 <b>(文/图:翟伯成)</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