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冤家

古月今尘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和她是大学同学。他死皮赖脸地追求她,她一往情深地痴恋别人。毕业时,她喜欢的人跟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姨妈的女儿出国了。他如愿以偿地娶到了她,她心灰意冷地嫁给了他。</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喜欢喝酒,一喝就醉,醉了就大声地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生怕她不在自己身边,然后就是给她写诗歌,比如“我跋涉过你流水的枕边”什么什么的。</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喜欢生气,一气就哭,哭了就默默地想大洋彼岸那个负心郎,想着想着就幸福地笑,然后就起身给他做饭,当然会有他爱吃的回锅肉腊猪蹄什么什么的。</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最爱她一哭一笑的样子,于是喊她狗狗,戏称典出“一哭一笑,黄狗撒尿”,她也很享受这个名字。</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讨厌他一喝就醉的丑态,于是骂他猪猡,美其名曰“吃喝为猪,乱叫为猡”,他不敢拒绝这个雅号。</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害怕她久了不生气憋得慌,就想方设法犯一些低级错误惹她生气,尤其是在她走神发呆的雨天,更是要努力营造紧张氛围,制造一些摩擦。闹别扭的时候,她撑起她的花绸伞夺门而出,然后他提起他的青布伞如影随形。走累了,她会选择小区花园的露天回廊站定,他会变戏法般地掏出干毛巾擦干雨水让她坐下,然后把雨伞撑过去为她遮风挡雨,她拿泪花闪闪的眼光瞥他一下,于是他也坐下,她的花伞也撑了过来。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听悬崖边雨打芭蕉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有时候,她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哭,他并不劝慰,只是适时地递过去一张张纸巾。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是各自能够为对方撑起一柄雨伞的距离,就是他能够递过去、她能够接到一张纸巾的距离,就是他能够听到她不再哭泣、她也能够听到他轻如天籁般的“走,回去”三个字的距离。</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生完了气,会高兴得像个孩子般没心没肺。有一天,他拿出一本杂志翻开已经折叠好的页码指给她看:“狗狗,你知道吗?我们这个样子上了杂志了。”那是一幅漫画,作者是外国人,画中就是他们生闷气时的情景。她看了后,立即大声地抗议:“不像不像!我哪有那么老那么丑?你哪有那么嫩那么俊?”不等他的手伸到她的鼻子上,立即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逃之夭夭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院里的海棠开了,又谢了。寂寞的春天来了,又走了。满架的书册读了,又收了。潮湿的记忆活了,又忘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极为平淡,仿佛任何事情都不曾发生,并没有“赌书消得泼茶香”、“陌上花开缓缓归”的深情与浪漫。他依旧常年累月奔忙在工作岗位上,她照样来去匆匆翱翔在祖国蓝天上。而家,也仅仅是他俩共同的驿站!</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十好几年,她飞南美航线,他也被调到西北某地执行特殊任务。在他的梦乡,她飞越千山万水飞过他俩各自正在经历的那些生与死的边缘。在她的夜晚,他忙着手头的事情且不能使用手机通讯联络几乎等同于音信渺茫。在他看来,天上的她,不是候鸟,而是那只飞不过沧海的蝴蝶,虽然每晚他都要靠听那曲老掉牙的《等待你回航》才能入睡。在她心中,朔方的他,与漂泊的她,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生生世世花不见叶、叶不见花,她在异乡哭泣时,身边没有他,只有健哥的《假如爱有天意》啰里啰嗦地陪着她。</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聚少离多的节假日里,他俩多了细声细语的争吵,还有就是低维冷战的沉默。他俩谁都说服不了谁,他放不下他的使命,她舍弃不了她的蓝天。她出门时,还是会浆洗好他的衣物一一折叠好放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他回来时,不忘给她买一碗热气腾腾的老街臭豆腐。他俩的记性都不好,她会忘记带证件、钥匙、手机,他也经常搞忘他俩特殊的纪念日甚至她的生日。于是,分别的日子提醒多于牵挂、怄气多于思念、苦涩多于甜蜜。</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在很多曾经海誓山盟白头到老的神仙眷侣都劳燕分飞、梅开二度时,他们却齐整整地回来了。两鬓斑白,退休赋闲,早已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他们的家还在,但失去了原来的样子,长时间不住人没有了人气,冷清,颓败,霉变,再加上嫁到江南的女儿恳请他俩过去帮忙带“研究孙”,只得再次背起行囊,把家丢在身后。说到女儿,这是他心头永远的疼痛和愧疚。女儿出生后,就托付给了外公外婆照看。但她再忙再累,都会见缝插针地去看望、过问女儿的学习和生活,扮演女儿的“知心姐姐”,可以说是做到了女儿第一、女儿唯一,算得上一路陪伴女儿成长。而自己,还没来得及好好宠爱“前世的小情人”,一转眼的功夫,女儿就从小学读到大学毕业,就从自己的心肝宝贝变成了另外一个家庭的成员,就从小姑娘变成了别的孩子的妈妈,他甚至回忆不起女儿六岁、十二岁、十四岁、十六岁、十八岁的模样!这次去带外孙,与其说是隔代亲,倒不如说是对女儿进行一点点无法弥补的弥补。</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后来的现在,他俩又出现在过去的家了,还是买菜、浇花、散步时互相为对方撑伞但绝不牵手的欢喜冤家。这成为他们小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不为人知的是,他们还会在七月一日这天,买回蛋糕,布上酒菜,庆祝他俩共同的生日。</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知道他俩是谁吗?知道了?那我就不必多言多语了!不知道?那我就更要守口如瓶替他俩保守这个秘密了。</p><p class="ql-block">(曾发表于《重庆法治报》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