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91年秋,我初次踏上讲台。九月的阳光斜斜洒入教室,在黑板上投射出金色光斑。五年级毕业班里,二十一双眼睛闪烁着,恰似春日校门口小溪里跃动的粼粼波光,又似缀满夜幕的点点繁星,直直地映入我的眼帘。喉间涌动的千言万语忽地凝成温热的琥珀,在胸腔里轻轻震颤——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所谓责任,原来是灵魂与灵魂的彼此托付。</p><p class="ql-block">绵兴坐在教室的西南角,那是个被垃圾桶的异味与窗外梧桐阴影笼罩的座位,仿佛有无形的藤蔓,将他与整个教室既温柔又残酷地隔开。晨读时,他的课本总是立得最高,却听不到他的读书声;课间操,他总是藏在队列的最后,连影子都缩成小小的一团。最让我揪心的是他的眼睛,总是低垂着,犹如两扇被梅雨长久浸润的雕花木窗,满是经年的潮湿与黯淡。</p><p class="ql-block">“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在一个暮色悄然漫入教室的黄昏,我把粉笔盒轻轻推到他面前,“用颜色画出你的心情。”他握着粉笔的指尖泛白,在灰蓝的暮色里,画下了一轮燃烧的太阳。橙红的笔触仿佛一道利刃,刺破了阴霾,在斑驳的墙面上洒下细碎的金粉。看着那道充满力量的光芒,我仿佛听到了心底冰层悄然碎裂的声音。</p><p class="ql-block">校运会报名表在教室里传递时,我留意到绵兴的手指在“1000米长跑”的空白处反复摩挲。“你知道吗?”我指着窗外飞过的灰雀,轻声说,“有些鸟儿在起飞前,需要助跑很长很长的距离。”他的睫毛猛地颤动了一下,眼底仿佛有振翅的蝶影掠过。</p><p class="ql-block">从那天起,放学铃声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暗号。夕阳把跑道染成蜜糖色时,少年奔跑的身影后总会拖出长长的金线,汗珠滴落在泥土上,溅起星星点点的光斑。但训练的过程并不顺利,绵兴的体能基础薄弱,没跑多远就气喘吁吁,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有一次,他在训练中不慎摔倒,膝盖和手掌擦破了皮,鲜血渗了出来。我心疼地劝他休息几天,可他只是紧咬着牙,倔强地摇了摇头,简单处理伤口后,又坚定地踏上了跑道。</p><p class="ql-block">决赛那天是个微风轻拂的清晨。当绵兴站在起跑线前,我看到他的校服下摆被风吹得鼓胀如帆。发令枪响的瞬间,那个总是蜷缩的身影猛然舒展开来,如离弦之箭,更似挣脱茧缚的蝴蝶。最后一圈时,他的步伐已经踉跄,但在听到我的呼喊后,他猛地昂起头。就在那个瞬间,朝阳恰好跃上他湿润的睫毛,将他的整张脸庞镀成了璀璨的金色。</p><p class="ql-block">班级庆功会上,绵兴被同学们簇拥在中央,手里握着银牌,脸上绽放的笑容比奖牌更明亮。此刻的教室西南角,梧桐叶的影子依旧在摇晃,却再也困不住那个发光的灵魂。暮色渐浓时,我听到他用清亮的声音领读课文,每一个字都清脆悦耳,如同珍珠落在玉盘里。微风拂过窗棂,仿佛将少年蜕变的故事,悄悄写进春天的诗行里。</p><p class="ql-block">而我,作为绵兴蜕变的见证者,内心满是欣慰与感动,深知这份灵魂间的托付,已在他的生命中绽放出了最绚烂的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