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鱼时光》之五：冬日闹泥鳅记

戴尔

冬日的故乡，晚稻收割后，水田被犁耙细整平，水面如镜，拂起层层涟漪，正是闹泥鳅的好时机。

农村闹泥鳅的工具很简单：木梓枯（茶籽榨油后的渣滓）、水桶和水瓢。先将木梓枯放在火里烧，直到烧得焦香四溢，取出来锤碎，加水拌成泥糊，捏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圆球饼”。到了田里，先封好田埂的缺口，保持田水一寸左右，水太多泥鳅窝容易塌，水太少泥鳅又不肯钻窝。接着，用泥巴每隔两米左右做一个高出水面的泥鳅窝，巴掌大小，窝顶微微隆起，像一座座小泥丘。然后，将“饼”放入水桶，加水搅拌多次，直到木梓枯水变得浓稠，再用瓢一瓢一瓢地将枯水均匀泼洒在田里。田面泛起一层层泡沫，空气中弥漫着木梓枯特有的香气。

老家猫子坑、长坑和东坑子的冬水田，是我们经常闹泥鳅的地方。黄昏时分，在冬田里泼好枯水，泥鳅夜间出来觅食，吃了枯水后肚子难受，便会钻进泥鳅窝“避难”。第二天清晨，薄雾笼罩着田野，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田埂上的枯草挂着霜花，脚下的泥土还带着夜的寒意。天刚蒙蒙亮，我便提着鱼篓，踩着田埂来到田边。挖开田埂的缺口，田水缓缓流出，泥鳅窝渐渐露出水面，窝里现出一个个拇指大小的洞。掏泥鳅时，手伸进洞里，指尖触到滑溜溜的泥鳅，轻轻一捏，一条肥大的泥鳅便被揪了出来，丢进鱼篓。泥鳅在篓里扭动着身子，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满足感。

不过，冬天的泥鳅并不好掏，尤其是霜冻天。踩在冰冷的田水里，手脚冻得僵硬，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让人忍不住打哆嗦。田埂上的霜花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霜。但看到鱼篓里的泥鳅越来越多，寒冷似乎也减轻了几分。有时，泥鳅窝里还会藏着几条黄鳝，黄鳝比泥鳅更难抓，滑溜溜的身子像抹了油，稍不留神就从指缝间溜走。

运气好时，一丘田能掏到两三斤泥鳅，最多一次掏了四斤六两。但也有倒霉的时候，泼好枯水的田被猫狸盯上，它们夜里窜进田里，用爪子把泥鳅窝抓得稀烂。第二天去掏窝时，泥鳅所剩无几，甚至空篓而归。头天的辛苦全白费了，心里不免有些沮丧。猫狸的狡猾让人又气又无奈，它们总是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泥鳅窝。

闹泥鳅次数多了，我们也摸索出一些门道：一是田水不能太凉，有泉水的稻田泥鳅少，泉水冰冷，泥鳅不爱待；二是田泥要黏，水要浑，田里多些模糊的小洞，那是泥鳅觅食时留下的痕迹；三是避开别人刚闹过的田，至少要隔一年才能再闹，否则泥鳅会少很多。有时，田埂边的泥鳅窝特别多，泥鳅也格外肥，大概是田埂边的泥层更厚，泥鳅觉得更安全吧。

几十多年过去，闹泥鳅的往事依然清晰。我们常想，若能再回到故乡的小山村，重温冬田里掏泥鳅的乐趣，该有多好啊。那些年，闹泥鳅不仅是为了解荤馋，更是一种生活的乐趣。那些寒冷的清晨、肥美的泥鳅，还有猫狸捣乱的无奈，都成了记忆深处最鲜活的乡愁。

如今，泥鳅依旧在泥里钻，田埂依旧在风中立，只是当年那群一起闹泥鳅的少年，为了生活，早已离开故土浪迹天涯，在岁月里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