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盏私语

孤独松

春山空濛，台品樱花茶园的晨雾还未散尽，肖菲已经抱着茶箱，走上观景小道。沾着露水的水泥路面，在她脚下闪着银光，微风拂过，粉白花瓣顺着斜路纷纷飘落，宛如一条流淌的樱花溪。

茶箱里，白瓷盖碗发出清脆的叮咚声。这是冯远送她的，底部还刻着"永福"二字。去年的今天，这个扛着三脚架的年轻人，不慎撞翻她的茶席后，忙用衬衫袖口，替她擦干了溅到相机镜头的茶汤。

“菲儿你看！”记忆里，冯远总爱突然举起相机。他曾在凌晨四点，裹着棉被陪她等云雾茶田的第一缕曙光；暴雨突至时，毫不犹豫地用外套罩住她和茶具。那时，他的镜头里全是她腕间茶香。

山风骤起，肖菲急忙按住翻飞的裙摆。小道两侧的樱树，簌簌地摇落一阵花雨，八重樱的重瓣在晨光里，像半透明的轻纱。她望着茶田尽头晃动的人影，猜想那是冯远在给网红情侣拍写真。三天前，他就答应要来喝新制的樱花茶，可现在，他的取景器里装的依然是别人的故事。

“第十八组客人了。”肖菲数着风中传来的快门声，往茶壶里添了第四道热水。竹叶青在琉璃公道杯里，舒展成翠绿的小舟，载着两片樱花瓣打转。手机屏幕亮了又暗，置顶对话框的最新消息，还是清晨六点那句“马上到”。

当茶海见底时，水泥路上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冯远冲锋衣上沾着草籽，发梢挂着樱瓣，相机包肩带深陷在皱巴巴的格子衬衫里。“有客人非要拍逆光飞花……”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盅，一饮而尽，“别生气嘛！”

肖菲轻轻抽走他手里的茶盅，埋怨道：“你镜头里永远有更美的风景。”白瓷盖碗磕在竹茶盘上，发出的脆响，惊落冯远肩头的花瓣。去年今日，落在同处的樱花，还被他小心夹进随身笔记本。

茶箱锁扣“咔嗒”合拢的瞬间，冯远突然按住她的手，变魔术般从相机包侧袋摸出一个磨砂玻璃瓶。里面是去年秋天，肖菲埋在桂花树下的蜜酿，蜜酿正在瓶底泛着迷人的琥珀光。“我今早特地去挖的，”他指尖还沾着泥土，“你说要配今年的头茬樱花……”

山风猛地卷起花瓣，染井吉野樱纷纷飘落。冯远本能地举起相机，却在取景框里，看见肖菲发梢沾着花瓣转身要走。他手一抖，相机重重磕在茶台上。

“等等！”他慌乱中抓起白瓷盖碗，“你教我，像第一次那样。”他注水的姿势僵硬，茶叶却在他颤抖的手腕间慢慢苏醒。肖菲看着这个摆弄光影的高手，此刻却被简单的茶艺难住，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碰碎茶则时，也是这副小狗般无辜的眼神。

远处传来采茶女的歌声，带着茶青气息的风，掠过层层茶垄。冯远终于笨拙地倒出一盏茶，茶汤里漂着半片残缺的樱花。“其实……”他忽然把相机屏幕转向她，“这些天拍的所有笑脸，都是想找到向你道歉时的最美角度。”

显示屏上连续闪过九十九张照片，穿汉服的少女在花雨中回眸，白发夫妇在茶田牵手，每张都标着拍摄时间：凌晨五点的薄雾、正午的金光、暮色里的流霞。最后一张是十分钟前拍的，虚焦的樱花影里，隐约可见小道上抱着茶箱的侧影。

“你总说我的镜头不看你，”冯远点开加密相册，三百多张肖菲的照片映入眼帘：她弯腰捡茶青的样子、举杯时垂落的丝带、打盹时落在鼻尖的樱花。“可我的春天，一直都在这里。”

茶台忽然震动起来，满山樱花在风的催促下，纷纷脱离枝头。肖菲看着冯远在纷飞花雪中，手忙脚乱地护住茶具，冲锋衣口袋里的野山茶籽洒了出来，那是他们上周巡山时捡的。她忍不住笑出声，早春的阴云在这笑声里悄然消散。

肖菲嗔怪地瞥了冯远一眼，“你呀，每次都这样，一工作便什么都不顾了。”说完，她微微别过头，轻咬嘴唇，眼眶有些泛红。

冯远急忙握住她的手，满脸愧疚，“菲儿，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改。这次我特意准备了蜜酿，就是想让你开心。”他急切地解释着，眼神里满是懊悔与不安。

肖菲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中的委屈稍稍缓解。她想起两人一起在茶园的点点滴滴，那些温馨时刻涌上心头。沉默了一会儿，她眼中的嗔怪慢慢化作温柔，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看在蜜酿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啦。”

暮色渐浓，两人沿着茶垄慢慢往下走。冯远的相机挂在肖菲肩头，镜头盖松松散散地开着。在他们身后，最后一缕夕阳把樱花茶席染成蜜色。白瓷盖碗里，两片圆满的樱花瓣，在茶汤中央相互依偎，恰似一个小小的春天。路灯下，他们的影子，紧紧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