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南盘江（第九十二章）

Ai16

大理之行（1） 什么都想说，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想做，什么都不想做。倾诉的欲火，像蚂蚁咬噬着那颗滴血的心，在期待中静默，在梦想中沉寂。 阳光并不知道人类的悲喜，依然从窗帘外挤进屋来。它是来嘲笑那些懒惰么？还是来嘲笑那些贪欲？也或是来嘲笑那些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它挤进来！多么希望它也会有被人嘲笑的时候，也有累的时候。 朋友圈里永远都是忙碌的，外面的世界永远都是忙碌的。别看有的人蜷缩在自己的天地中，但他的脑，他的心，他的血，他的精神也是忙碌的。 感恩活着，让每个人还能感受心动，感受欲望，感受到暗淡之外还有个鲜活的世界。那么，是否要感恩死亡？是的，它可以让人沉默于疼痛，沉默于疼痛之外残酷的世界。 一个人真心难过的时候，不要去打扰他，给他一个难过的空间，难过的权利，也不要告诉他应该坚强，人有时候也需要懦弱。那些曾经的伤痕累累和不堪重负，允许他可以软弱，可以痛，也可以哭。 这是一次意外的出行。一平拒绝了同学的邀约，放弃了优渥的享受。外面的世界有精彩，也有伤害，她宁愿活在一个人宁静而又随心随性的所在。 有点儿想远方的大姐了，也想兄弟姐妹——这是一种亲情的想念啊！多想和他们坐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是一种享受，一种温馨，一种幸福。 近四百公里的路程并不算遥远。带上家乡的特产——大米、板鸭、软包装、腌鸭蛋，中途休息了三次，不躁不急，下午三点左右，就到了大理。 大姐的家背靠苍山，面对洱海，近侧就是闻名遐迩的大理古城，所谓“苍山雪，洱海月，上关风，下关花”，一年四季风光无限。这里也许是这片地区最早的居民区。想当初大姐一家搬来时，周围是一片古老的苍凉，到处残檐断壁、怪石嶙峋，杂草丛生，乱坟济济。三十年的沧桑巨变，现在已经是泓峥萧瑟、清雅绝尘、水软山温。虽然没有大城市的歌舞升平、人山人海、灯红酒绿，却是古韵盎然、雕栏玉砌、飞檐反宇的人间天堂。 大姐已经来到单位大门口迎接了。与去年相比，她清瘦了许多，头发完全白了，眼睑松弛下垂，把原先又大又双的眼睛遮掩得迷蒙细长，脸上的皮肤无力地下垂着，满脸的皱纹堆积成一条条平行向下的沟纹，高高的个子干枯得像一根弯着腰的老树桩，空空的旧衣服恰像似挂在老树桩上。 “大姐，你为什么那么瘦啊！” 一平心疼地问。 “是啊！自从你姐夫走后，我再没有胖过！” 大姐有些感慨，说话间露出一口不是很整洁的牙齿——两个黑洞旁的牙齿上都似乎刻意画着两条黄道，嘴巴干瘪得像两片叶子在上下扇动。到了屋前，她见到邻居就打着招呼，从一平的车上抓五、六棵小青菜给他们。 　　客厅依然是那个老客厅，一张方形的桌子靠在进门右边的墙角，上面依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个暖水壶；客厅的正面是两个五、六十年代时新的柜子，左面的柜子上摆放着杂七杂八的物件；抢眼的是右面的柜子上摆放着一个香炉，燃着香火、蜡烛，还供奉着香蕉、糕点等几样供品，姐夫的遗像端挂在墙上。他面容依旧那么平和，那么安详；左边墙角是一对小沙发，右边墙角是一条长沙发；正中央摆放着木制的茶几——所有这些老家具，都是姐夫亲手制作的，他们结婚时用的家具。最精巧的是靠在沙发旁边的那对木凳子，它们可以折叠，便于使用和收存。这样设计的小桌子，一平家也有一张，是大姐他们搬家时留下作纪念的。 两个卧室里已经准备了足够一平他们一行六人的大床和被褥——小卧室是一张大床两条被褥，预备给两位男士；大卧室是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怕大家睡得不舒服，又用椅子把两床之间的空隙架起来，让大小床连成一片。被褥简直就数不清，大概五、六条吧！虽然与豪华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但那种温馨与幸福，那种大姐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 这个家最大的变化，应该是卫生间和厨房了吧！地板铺了地砖，一改以前阴暗潮湿的样子；墙上嵌了瓷砖，显得格外明亮干净；卫生间里安上了抽水马桶，沐浴装置、浴霸，改变了以往没有地方洗澡，没地方解手的窘况；厨房里还多了电磁炉、液化灶；以前经常堵塞的下水道也不复存在；巨大的窗台上，摆放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盆景，充足的阳光和空气从窗台上弥漫进来……看着这些，一平的眼睛又模糊了，仿佛看到了大姐、姐夫用蜂窝煤做饭烧水，看到了姐夫听说家人将至，忙碌着从头天晚上就开始做红烧肉的情景。 今天的晚餐由一平来做，虽然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她却没有太多倦意。大姐已经把饭做好，用鱿鱼烧了一锅红烧肉，还在甑子下面蒸了一锅青菜，不过，早已由青变黄。一平告诉她，做菜汤不要盖锅盖，否则会变色，除了样子难看，还会变质。一平随便弄了几个蔬菜，炒了一盘肉，一家人就开开心心、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男士们还津津有味地喝起了酒。 侄子听说一平他们到来，两口子下班后，专程从下关赶了过来。大家又说说笑笑，一天的时光就这么偷偷溜走了。临走时，他们带去了两袋软包装鸭子和不到一半的板栗——原本很多东西是作为礼品送给侄子和他丈母娘家的，一平不明白大姐为什么不让他们带走。事后，大姐解释说，侄子悄悄拉拉她的衣服，示意她不要完全拿去。在一平的反复劝解下，大姐不得不说，下次他们来又带走。 第二天一大早，一平早早就起来，粗略地梳了妆，就开始准备早餐。不知什么原因，是不想连累大姐受累，还是认为自己是这一群人的主心骨，还是她这个既不老也不小的角色使然，她几乎承担了这次在大姐家的所有服务项目——做饭——洗碗——打扫卫生等等。她很开心，很乐意这样去做。她悄悄告诉所有人不要吵大姐，不要给她增添麻烦；大姐非常节俭，大家在她面前也要懂得节约，哪怕是假装懂得节约几天也行；还要安静，不要让她心烦。总而言之，要让她感受到这么多人的到来，并没有给她增加过重的经济和精神负担。于是，大家都谨言慎行。大姐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做。话多的，减少了话；喝酒的，减少了量；也没人在她家洗过一次澡；就连一平在家时每天洗一次发的习惯，也改成每两天或三天洗一次。 　　虽说到大理是为了看望孤独的大姐，但既然来到这人间胜地，渴望出去转转，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于是，一平带着一行人，首先去了三塔寺。门票有点小贵，成年人121元一张，学生票70，半票60。一平忙着买了票，大家随着涌动的人潮走了进去。 像所有寺院一样，游客进到里面，有的对着自己喜欢的景点留影纪念；有的在听导游讲解。进到佛堂也一样。有进香的，有磕头的，有捐款的。曾经所受的教育已经使一平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唯物主义者，但她知道宗教的产生不仅源于它的自然根源、社会根源、认识根源，还与人类的具体情绪、情感等心理活动有关，如对超自然力量的至上感、神圣感、敬畏感以及神秘感。因此，一直以来，她对神佛也是常怀敬畏之心的。可叹的是，半世沉浮又常常使她在神佛面前质疑起自己的命运。她曾经对朋友开玩笑说，自己命运坎坷，可能就是因为从不烧香，从不参拜的缘故。此时，怀着神圣的敬畏之心，她把口袋里仅有的66元现金捐了出去。还学着别人的样子，几乎把里面的神佛都参拜了一遍，口中还念念有词，什么让神佛保佑身边的亲人平安、健康、幸福；什么祝愿孩子们学业有成；什么祝愿家庭和和美美等等的好话，也在口中念了起来。她不管自己的姿势如何不堪，动作是否合乎礼仪标准，心里只有一个念想——虔诚，希望神佛能看得到，听得到。中午，一行人又去了三塔寺，同样的经过又重复了一遍。 　　第二天，一平带着大家环游了洱海，在下关一家傣族餐馆吃了中餐。席后，一平付了餐款，妹妹的男朋友老赵悄悄走过来说： “三姐，我给了她（妹妹）钱，叫她去付，她不去！” “我们是一家人，谁付都一样，你别放在心上。” 一平安慰他，安抚他尴尬的情绪。 洱海虽不大，但在小孩子心中，仍然是汪洋一般的存在。尤其是这些年的治理与环保，水质得到了明显的改善。站在洱海公园顶峰，远远就看得到几艘治藻的船只。大家迫不及待地顶着烈日，沿着崎岖便捷的小道赶往海边。沿海的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已经下了车的人急不可耐就扑向海边。一平他们选择了一棵杨柳树荫浓密的地方放下了行李。一平和妹妹、侄女、老赵寻找到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保元庆（一平的第二任丈夫）和侄子立刻把鞋子脱下，把光脚丫伸入海水中。 海风轻轻地吹拂着，粼粼的海面泛着波光，不时有几艘小船划过来，船工悠然自得地伸长手中的竹网，打捞着边缘的海藻。海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人们关注她，向往她，对她倾注了满腔的情怀，在她的怀抱中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热爱。远远的，看到了一条长廊蜿蜒伸进海中，有许多游客在上面穿梭往来。 “湖心亭！” 不知谁的声音，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保元庆手舞足蹈，高兴得像个孩子。他用手指着离大家远一点的回廊，大声喊道： “走，我们到那里去游泳！” “看！有人在海里游泳！” 侄子也跟着欢呼雀跃。 大家激动地相互簇拥着，快速向湖心亭奔去。也许，只有男人才有勇气挑战自然，跳下这深不可测的海中大显身手，不然为何，从入口处更衣房出来的，全是清一色的男子。 “快看！几个小孩！” 顺着侄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四、五个小男孩居然在没有大人，也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在海中快活地，自由自在地嬉戏着。 “我要游泳！” 侄子也嚷了起来。 “你不会游，上次去游泳池你不学，今天这里可是海哪！很危险的，不可以游！” 妹妹强调着，不允许孩子下海。 来到了走廊最顶端，咦！这里在临海处修了台阶，游人不多，还有休息的地方，大家就忙着坐了下来。 “我下去游泳了，天气实在太热了。” 保元庆快活地说。 “可是，你没有带泳裤啊！别害臊了。” 一平不同意地轻声说。 “我可以穿着衬裤游啊！谁规定穿衬裤不允许游泳？” “要注意公众形象！要讲文明。你穿着衬裤游，对不起观众！” “老赵，走，游泳去！” 他不听劝解，执意脱下了衣服。 “不去了！” “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一个猛子扎到海里，不见了。 “下来呀！太舒服了！” 远远地，他钻出了水面，冲着大家喊。然后又向着海中游去。不知他是不是学过游泳，还是故意卖弄，只见他姿势规范，形态优美，一会儿静静都仰着，望着天空，两手伸展，双脚并立，悠然自得；一会儿划动双手，双脚像青蛙一样配合默契，眼神前后反转，嘴里还不时吐着海水，动作潇洒自如。 “妈妈，我要去！我要去！妈妈！” 侄子眼馋得冲着妹妹大喊。 “让他去吧！怕什么！” 老赵和侄女也对着妹妹说。 “看！那群小孩游过来啦！” 不知什么时候，原先那几位小孩已经从远处游进了他们的视线，并向着他们休息的地方游来。 “太了不起了，这群孩子！可能是在海边长大的！你看，他们游得那么好，那么远，动作那么协调自然！” 一平感慨着，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身边的人。 应该给孩子多些锻炼，尤其是游泳。这是生活的一项技能，是生存和逃生的本领！现在的孩子太缺乏锻炼，家长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愿意让孩子尝试，一旦在生活中遇到困难和危险，他们根本无法面对——一平这样做着职业联想，她眼前浮现出网络上曾经登载过的一幅有趣的漫画——一对夫妻拿着一把大剪刀，硬生生把孩子的一双翅膀剪去，非常形象地勾勒出现代家庭教育的特点——既要让孩子飞得高，又要把他们的翅膀剪去。 　　“让他去吧！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 妹妹向来很听一平的话，听一平这么一说，便同意了。 侄子飞快地脱下衣服，向海水奔去。保元庆早已游回走廊边，冲着侄子大喊： “跳下来！跳到我这里来！” “嘭！” 侄子面对着保元庆的地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飞溅的水花把保元庆冲击至身子向后倾。他一下子接住了侄子。在保元庆的怀里，侄子做着各种花式动作，快活极了。 “抬住他的肚子，把游泳的要领教给他！” 一平在岸边大声叫着。 他似乎并没有听见，用一只手抱住孩子，另一只手在水中划动，向走廊游来。孩子吐着口水，先是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在水中做出划行的动作，紧接着把身子转正，两只手都伸到了水中，扑打着海水，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游到走廊边，保元庆又转向海中游去，孩子又跳下去，如此这般，反复重复。 岸边聚集了好多游泳的人，他们都是在海里游了很长时间，似乎累了才游回来休息。只有那几个孩子没有一点倦意，他们爬上岸后，排着队，一个个像运动员，向海里跳下去，然后又爬上来，又跳下去，像一群快乐的小野鸭。 “要是有个游泳圈就好了，侄子可以自己自由自在地学着游。” 一平对着身边的老赵喃喃地说。只见他默默地走开，不一会儿又回来，手里真的多了一个游泳圈。 “太好了！小浩，快上来，套上游泳圈，自己去游！保元庆，把小浩抱上来！” 她对着水下的两人大叫。 于是，大家七脚八手快速帮侄子套上游泳圈，还没等大人反应过来，孩子又一个猛子扎入海中，丝毫没有一点点犹豫和害怕的表情，然后一个人向远处游去，真有点游泳的样子了。只见他先是平仰着，两条腿快速地划动着海水，两只手尽情地扑打着海面，身子在水中打着圈，转动着，让水花尽情在空中高高地漾起并发出“噗通”“噗通”的声响；紧接着，一个“鲤鱼翻身”，反扑下去，两腿依然不规则地划动着，然而两只小手已经开始会划动，一前一后，任凭水花四溅，他却满脸笑容，十分惬意，还露出洁白的牙齿，嘴里不时喷着水“呼哧”“呼哧”，向着走廊奋力游过来，刚挨到岸边，又快速地转过身去，向着海中游去。 “嘭！” 看着他像刚才那几个孩子一样，从岸上向海里跳，禁不住快乐的呼唤，老赵也脱了衣服，冲入海中。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天空似乎积攒了厚厚的云层。“不好，要下雨了！”孩子们在快乐中被大人们一一叫上岸，保元庆和老赵也在大家的催促中依依不舍地上了岸。一平把脖颈上围着的白色围巾解下来，给他们快速地擦拭着身上的海水。两个大人忙着去浴室换衣服，一平和妹妹也帮着侄子脱下衬裤，穿上了外衣。 “小浩，有没有喝到海水？” 妹妹担心地问。 “喝了。” “没关系，一个人就是要像这样，多锻炼，多吃苦，哪怕是多喝几口苦涩的海水，也要练就一身本领，这样，将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一平不知道他们理解了多少，但还是用老师惯用的口吻做了这样的小结。 图片来源摄影杨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