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给恩狗的画》是丰子恺家族珍藏的一个设色纸本册页,共计四十七帧彩色漫画,主要创作于1942年丰子恺执教浙大时的遵义。此册页一经亮相2020年9月7日在遵义美术馆开幕的“柳待春回一一丰子恺遵义执教80周年纪念展”,就在观众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随着刊载了这四十七幅漫画的画文册《柳待春回》荣获第二十九届“金牛杯”全国优秀美术图书奖银奖,更是增添了受众,扩大了影响。因为大家通过这些力透纸背的作品,分明看到了誉满天下的艺术家丰子恺拥有“一双很厉害的眼睛,能从复杂的世态中,能从表面现象中看出有意义的东西”。而这双“厉害的眼睛”,则缘于他充满如山父爱的心灵。如他所言:“近来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这小燕子似的一群儿女,是在人世间与我因缘最深的儿童,他们在我心中占有与神明、星辰、艺术同等的地位。”</h3> <h3>恩狗,又名恩哥,丰子恺小儿子丰新枚的乳名。与小姐姐丰一吟相差九岁的丰新枚,1938年10月出生在“艺术逃难”途中的桂林。还在他出世之前,大名就早已取定。那是1938年早春“逃难”在武昌乡间。丰子恺偶见荒凉的田野之中只剩下一根主干的大树,枝条怒抽,生机勃发。联想到新近的台儿庄大捷,丰子恺欣然命笔,画出这劫后余生、蓬勃向上的景象,他还兴犹未尽地写下“大树被斩伐,生机并不绝。春来怒抽条,气象何蓬勃”的诗句(图一)。后来在“逃难”至衡阳旅店围坐中的一家人,为即将增添新成员而高兴。丰子恺根据此诗的意义,提议给孩子取名“新条”,长女丰陈宝嫌“条”字不好听,请改“枚”字。于是,就以“新枚”起名,虚席以待新生命的来临。</h3> <h3>1942年的“古元旦”(农历正月初一),丰新枚(恩狗)已经快四岁半啦。此时,丰子恺率全家由遵义城北罗庄迁至狮子桥南头的“星汉楼”已差不多一年。只见恩狗扯着一根红绒线过来,奶声奶气地对着丰一吟嚷道:“阿姊,做个帽子给先姊家的外甥戴。”(图二)。上年9月7日在遵义湘江河畔成都川菜馆结婚的二姐丰林先身怀有孕,连四岁多的恩狗也看出了端倪,要想为快要出世的小外甥做点什么。这场景,被丰子恺看在眼里,很快用画笔描绘下来,成为第一幅“给恩狗的画”。</h3> <h3>此头一开,即不可收拾。单是正月二十九日下午,就一口气画了三幅。<br>先是身穿深黄色大褂、手提“司的克”(拐杖)的丰子恺,与身着蓝色大褂的丰一吟,领着上穿红色衬衫、下着紫色西式短裤的恩狗,于和煦的春风里,走在丰乐路(今万里路)上,迎面看到一只膘肥体壮的大猪,主人打它一下走一步,后来干脆耍赖,跪下不走了。这头猪,估计要卖一千块钱(图三)。</h3> <h3>随后,一行三人转到了湘江河边,远远望见对岸高崖上的“星汉楼”。姆妈站在门口,邻居蔡家的小女儿佩贞同房东熊家囝囝在墙角玩得正欢,这让第一次从远处眺望自己家的恩狗兴奋异常(图四)。<br></h3> <h3>很快,空袭警报响起,“逃警报的路上”,河畔一个像条船的石堆。三个人坐着看水,丰一吟拿着“司的克”,轻轻地晃动划水,仿佛在摇动着故乡的乌篷船(图五)。<br></h3> <h3>三个场景,让爱子心切的丰子恺催生了灵感,也就有了三个生动感人的画面。这恰恰是丰子恺忙里偷闲,与幼女、幼子一起乐享天伦,悠闲地度过的一个周末。哪怕是躲警报,也不忘幽默一把,捋捋乡愁。这与后来画的“警报解除了”一图,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幅图中,丰子恺走前头,“满娘”跟后头。中间则是恩狗、佩贞、丰一吟肩荷芦苇,鱼贯而行,那种好真、乐善、爱美的天性跃然纸上(图六)。这些画面,分明是丰子恺身处战乱、偏安一隅,苦中作乐、达观向上意趣的流露,顺其自然、处之泰然心境的凸显。</h3> <h3>因缺奶、长期吃炼乳的缘故,让恩狗的牙齿早早地被蛀坏。爸爸就近请来忘年之交的牙医张冠民医生。恩狗虽然一声没哭,还是害怕得手和脚都不住地发抖(图七)。以至于一家人到朋友家玩,他都以为是去拔牙齿,和阿姊躲在岗亭后边,生死不肯进去(图八)。带他去相馆拍照,他又当做要拔牙齿,拼命地逃走。要不是爸爸拉得牢,没准会跌到丁字口(图九)。恩狗看似微不足道的痛点,却偏偏触动了丰子恺心疼幼子的软肋,三度用画笔记下恩狗成长过程中这一让人捧腹的趣事。</h3> <h3>丁字口是遵义新城的中心,在湘江河东岸,离“星汉楼”不过数百米。同样,丁字口附近,湘江河西岸的大兴路,也是童心未泯的丰子恺带着一双小儿女时常光顾的地方。这不,在大兴路的旧货摊上,爸爸买了一条缀有三十朵梅花的练(链)条,又给恩狗买了一管笛子。恩狗叫阿姊把链条灌到笛管里,一路晃荡晃荡。结果只剩下一管笛,不见了链条影。阿姊倒回去寻找,还好,在大兴路上找到了(图十)。链条失而复得,皆大欢喜,童真父爱,融入画中,并成为“册页”里为数不多留下遵义地名的画作,别有一番纪念意义。<br></h3> <h3>古老的城墙下,一路走来,恩狗问爸爸:“这是什么?”爸爸说:“这是城头。”走了一会儿,恩狗说:“咦!城头到哪里去了?”(图十一)父子俩的一问一答,让好些遵义人不期然想起分别建造于明清两代、如今已消失殆尽的遵义老城、新城城墙,只能是仰天长叹、不胜唏嘘。</h3> <h3>分明看见的是两只白羊,恩狗却说是两只黑狗。大家笑他羊狗不分、黑白莫辨。他不好意思,大哭起来(图十二)。其实,孰白孰黑,孰狗孰羊,在大千世界,谁又真的分清了呢?何况四岁多的小恩狗呢。<br></h3> <h3>爸爸逗恩狗说:“只猫咬只蝴蝶,只猫死了。”恩狗好不容易逮住了爸爸的“短处”,哈哈大笑,说:“爸爸讲错了,是蝴蝶死了。”(图十三)到底谁对谁错,看似一目了然,却又别有深意。<br></h3> <h3>恩狗调皮,从火盆里撮了一罐头盒的炭灰,用力一吹,到处都是灰,关键是“眼睛盲了”(图十四)。或许,眼睛暂时看不见,心灵却亮堂了。至少让恩狗悟出,这样的傻事,再也干不得了。</h3> <h3>笔者特别注意到,“册页”中有两幅画,一幅是“恩哥到赵老房子里看满娘”(图十五),另一幅是“到赵老先生的房子里,阿姊爬上树,恩狗也爬上去,蔡太太同佩贞採了红梅花回去”(图十六)。这里的“赵老”、“赵老先生”,应当是丰子恺寓居遵义期间,情同莫逆的耆宿赵恺(迺康)。俩人因“恺”结缘,惺惺相惜,往还甚密。恩狗、一吟、佩贞经常到“赵老先生”在白沙井的“近泉居”老宅去玩,是再正常不过的啦。<br>据赵恺小女儿赵珣生前在《儿时眼中的父亲——赵廼康先生》一文中回忆:丰子恺“也曾随同父亲多次携侄女东琴、娱欢姐妹前往祖母墓地,途中还以捉蝴蝶、蚱蜢为戏,也为此画了《赵姓坟茔山水图》”。<br>丰、赵二人偕李瑜、冯励青、罗展一行,应胡忠相之邀,于辛巳(1941年)人日,赴子午山为郑莫黎扫墓。归来共同编辑《子午山纪游册》,成就“民国兰亭集”的佳话;同年9月,丰子恺在成都川菜馆嫁女,第一个到场签名的就是赵恺。可见二人感情之深。遗憾的是,1942年6月6日(农历四月廿三日),赵恺以73岁高龄因病去世。高山流水,痛失知音,情难自已。或许是丰子恺于当年初冬离遵去渝的原因之一吧。</h3> <h3>其实,导致丰子恺离开遵义,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星汉楼河对岸白杨洞一带的山坡上,经常有人抬着棺材上山。不谙世事的恩狗和佩贞觉得好奇,情不自禁地模仿起来。他俩找来两根竹竿,插进翻转的小凳里,学着抬棺材(图十)。丰子恺把这个场景画了下来,可怎么看也感觉有些不妥。这样的环境,长此以往,肯定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再加上星汉楼下的河滩上居然成了枪毙大烟犯的刑场,而且尸体还会摆在路边,示众数日,吓得孩子们连门都不敢出。昔日孟母为了孩子,尚且三迁其居,丰子恺有怎能继续在此久居?正好画友陈之佛在重庆沙坪坝的国立艺专当校长,力聘丰子恺去作教授兼教务主任。于是,丰子恺一家老小于1942年11月离开遵义,告别浙大,再次“逃难”去了重庆。</h3> <h3>《给恩狗的画》,是凝聚着漫画家丰子恺如山父爱,画给爱子丰新枚的。这让后来通晓多国语言、长期担任海外专利代表的丰新枚珍爱了一辈子,直到2007年才传到儿子丰羽手中。《给恩狗的画》,彰显了艺术家丰子恺舐犊深情,不仅仅是画给丰新枚的。2000年,丰子恺长女丰陈宝、幼女丰一吟在编著《爸爸的画》一书时,就引用了“逃警报”“星汉楼”“恩哥怕拔牙”“大兴路上找梅花链条”“难怪孟母要三迁”等好几幅。而丰新枚的儿子丰羽,更是将其奉为片羽吉光,深知弥足珍贵。不仅编入《丰子恺家书》一书,展陈于艺术殿堂,而且还在“中国绘本展——绘本亲子故事会”上,和他的女儿丰幼婷、丰幼颐一道拍视频,以“恩狗小时看的画”为题,进行推介。特别是“柳待春回——丰子恺遵义执教80周年纪念展”,在遵义重新掀起了一股“丰子恺热”。人们眼前又清晰地浮现出80余年前,艺术家丰子恺长髯飘飘、手杖笃笃,一副眼镜、一袭长衫,身后两个“跟屁虫”——幼女一吟、幼子恩狗,徜徉于湘江河畔、流连于遵义街头的身影.......<br> 2025.3.15晨完稿</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