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弦上信

孤独松

<p class="ql-block">晨曦微露,袁好已在桃花溪畔架好相机。枝头的晨露未散,在初阳的轻抚下,宛如碎银,折射出梦幻般的光芒。身为考古系学生,袁好常被调侃“土里刨食”,可她喜爱捕捉这些绽放在尘埃里的美好,尤其是春日桃花溪的烂漫。</p><p class="ql-block">正当她透过取景框精心构图时,一抹素白闯入视野。二十步开外的青石上,一个抱着琴的年轻人正专注地调试琴弦。袁好一眼就认出了那件月白色长衫,是美院古琴专业的陈石。他常来这片桃林练琴,去年校报采访时,袁好还为他拍过侧影,那专注的神情,至今仍烙印在她的脑海。</p><p class="ql-block">山风轻拂溪面,带起几缕水汽与几片飘落的绯云。就在袁好按下快门的瞬间,陈石的长袖不经意扫过琴面,一声清脆的泛音随之响起,惊得袁好手中的相机一抖,昂贵的镜头滚落,“扑通”一声掉进溪水,在水底的卵石间磕出清脆声响。</p><p class="ql-block">“对不起!”陈石温润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歉意,“我赔你。”</p><p class="ql-block">袁好顾不上心疼,连忙赤脚踏进冰凉的溪水,捞起镜头,甩着刘海说:“不用,我买了器材险。”此时,阳光正好透过花枝,在陈石的脸上留下细碎的金斑,他用牙咬着袖口,试图撕下布条,那模样,带着几分随性与洒脱。</p><p class="ql-block">后来陈石常说,那天袁好站在漫天花雨里调试备用相机的样子,像极了《桃花源记》中那个逐水寻春的武陵人,误入了他的世界。而袁好更清楚的记得,陈石用那架宋式仲尼古琴即兴弹奏的曲子。他说看到溪水漫过袁好脚踝时,脑海中便浮现出《诗经》里的“溱与洧,方涣涣兮”,于是灵感乍现,指尖在琴弦上舞动出美妙的旋律。</p> <p class="ql-block">眨眼间,这已是两人相识的第三个春天。</p><p class="ql-block">此刻,袁好正坐在山间的民宿里,盯着手机屏保上笑出虎牙的陈石,拇指悬在通话键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对话框里三天前的消息刺痛了她的心:“古村测绘要延期,今年花期我可能赶不回去。”</p><p class="ql-block">桃花花瓣扑簌簌地落在笔记本电脑上,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将考古队的测绘图纸存档,这山间的无线网络时断时续,让她烦躁。她下意识地摸出贴身戴着的桃木手链,那是去年陈石用老桃树断枝亲手做的,上面还刻着“人面桃花相映红”,寄托着他的深情。</p><p class="ql-block">这次考古队在古村发现的明代祭祀遗址,相关资料稀缺,队里分歧很大。一部分老队员坚持按照传统的测绘方式,认为这样稳妥;而以袁好为代表的年轻队员则主张采用新技术,说这样能更精准高效地记录遗址信息,双方僵持不下。队长决定,谁能找到更有力的佐证,就采用谁的方案。</p><p class="ql-block">正焦虑间,窗外忽然飘来熟悉的琴音。袁好猛地推开雕花木窗,刹那间,春风裹挟着十七八片桃花鱼贯而入。青瓦檐下,陈石的琴匣上还沾着高铁站的行李标签,月白色衫子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恰似一只栖在晨雾里的白鹤,格外耀眼。</p><p class="ql-block">“不是说赶不回来吗?”袁好又惊又喜。</p><p class="ql-block">“你上次提到测绘遇到明代祭祀遗址,我查阅古籍县志,请教专家,发现这里曾有位琴师……”陈石的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抹,带出一个颤音,“四百年前,他为心上人谱过一首《春桃调》。我想着,或许能找到些线索,就来了。”</p><p class="ql-block">袁好忽然想起这些天在古村宗祠发现的残谱,急忙摸出笔记本里夹着的泛黄纸页。那些被虫蛀过的谱字,在阳光下竟透着一股奇异的熟悉感。陈石的瞳孔骤然放大:“你这是从哪找到的?”</p><p class="ql-block">两人赶忙坐下,潜心研究。可残谱虫蛀严重,很多关键指法模糊不清,陈石尝试弹奏,却总感觉差了些韵味。</p><p class="ql-block">暮色渐起,两人又蹲在宗祠残碑前,小心翼翼地拼凑着碎纸片。陈石用袁好的口红在玻璃窗上画着减字谱,突然笑出道:“你看这个‘大间勾’的指法,和那天我在溪边即兴弹的……竟有些相似。”</p><p class="ql-block">袁好笔尖猛地一顿,发现谱序里写着,此曲只有在桃花盛开时可弹奏,谱字间隐约有“两心同”三个字,似乎在诉说着一段跨越时空的爱恋。</p><p class="ql-block">深夜,民宿里,袁好坐在桌前,紧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琴谱与遗址测绘图,时而皱眉,时而奋笔疾书,彻夜未眠。</p><p class="ql-block">第二天破晓,袁好被一阵悠扬的琴声吸引。她寻声望去,只见陈石坐在民宿院子里的桃树下,晨露沾湿了宣纸。当第一个完整的乐句从丝弦间流淌出来时,袁好看到那棵最老的桃树,像是被这久违的琴音唤醒,突然抖落一肩花瓣,纷纷扬扬,宛如一场花雨。</p><p class="ql-block"> “你听,”陈石的食指在七徽处轻轻颤动,“这个‘吟’的指法,要像花枝承不住露水那样将坠未坠,才能弹出这春日的婉转。”他的袖口不经意扫过袁好的手背,那些沉睡了四百年的颤音,仿佛在这一刻有了温度,带着岁月的柔情。</p><p class="ql-block">就在他们渐入佳境时,突然阴风骤起,暴雨倾盆。民宿漏雨,村民慌忙抢救残谱,慌乱中部分谱页被雨水浸湿,字迹晕染。袁好心急如焚,陈石赶忙用干布小心吸干水分,又拿到通风处晾干,可还是有不少关键谱字难以辨认。</p><p class="ql-block">正午,袁好凭借记忆和考古绘图的专注与耐心,努力复原谱字。陈石的琴声时断时续。当最后一个“撮”指法补全时,山风又起,满树桃花如雨般落下,似乎在为这古老旋律的重生喝彩。</p><p class="ql-block">袁好举起相机,镜头里,陈石抚琴的侧影与宗祠壁画上的琴师重叠。她忽然明白,真正的春信,从来不是日历上冰冷的节气,而是有人穿越山海,让这失传的旋律,在最美的花期中复活。</p><p class="ql-block">就在这古谱复原的同时,袁好也从琴谱相关的线索里,找到了与祭祀遗址布局有关的信息,成功说服了老队员。</p><p class="ql-block">暮色四合,倦鸟归巢。陈石从琴囊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层层剥开,那是一朵用琉璃封存的桃花。“这是去年从你镜头上捡的落花,”他的脸颊泛红,羞涩地说,“我跟着非遗老师学了好久脱胎漆器工艺,才做成的。”</p><p class="ql-block">袁好对着月光轻轻转动琉璃盏,那朵桃花在其中静静绽放。这一刻,四百年前的《春桃调》仿佛有了具象,化作这朵永不凋零的花。原来,所有的等待,都会在某个春风里结出甜美的果实,就像沉睡千年的陶片,终会等到那双让它重焕生机、完整如初的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