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系列（二十六）——我还未老，故乡已经老去（散文）

无边月

我还未老，故乡已经老去

文/无边月

图/网络图片





一直以为衰老尚远，暮年的颓唐与寂寥，不应过早闯入我的生活。然而，每次踏上故乡的土地，都像被一记重锤击中，不得不直面一个残酷事实：我还未老，故乡却已垂垂老矣，尽显沉重、悲凉、凄惨与落寞。

村口那口水井，曾是故乡的活力源泉。破晓时，男人们哼着质朴曲调，扁担在肩头有节奏地起伏，桶里清水泛着粼粼波光，那是生活最生动的画面。女人们围在井边，双手在水中翻洗，交流着哪家饭菜可口、哪家物件好用。孩子们像欢快的小鹿，在井边嬉笑奔跑，溅起的水花惹来大人佯装嗔怪，可那眉眼间的笑意却藏不住。那时的井边，满是浓郁的烟火气。

如今，那口井孤独伫立，宛如被岁月遗忘的守望者。井沿布满青苔，四周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偶尔拂过，似在低诉往昔繁华。村里通了自来水后，它便被遗弃，曾经的热闹化作无声回忆。

走进村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幢崭新却冰冷的楼房。这些是村里人外出打拼的成果，可大多时候大门紧锁，隔绝了温暖与生机。春节期间，正月初二、初三，行李箱的滚轮声打破宁静，村里人陆续离开，村子愈发空旷冷清，只剩寒风在街巷徘徊。如今，故乡似乎只剩象征意义，成为游子心中遥不可及的精神寄托。

曾经，过年是村子里最盛大的节日。从腊月起，空气中就弥漫着年味。石磨轻转，雪白豆腐诞生；蒸笼冒气，软糯年糕飘香。孩子们穿着新衣，兜里装满糖果，满村子欢呼奔跑，清脆的笑声在村子上空回荡。除夕夜里，一家人围坐，长辈讲述家族故事，晚辈们听得入神。

而现在，人们匆匆归来又匆匆离去，行李箱的滚轮声代替了欢声笑语。没时间感受乡情，没精力维系邻里关系，曾经温暖的团聚只剩形式。

曾经的田园，是故乡最美的诗篇。春天，嫩绿麦苗随风轻舞，承载着丰收的希望；夏天，金黄油菜花漫山遍野，蜜蜂蝴蝶穿梭忙碌，空气里满是甜香；秋天，沉甸甸的稻穗压弯枝头，农民们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在田间辛勤劳作；冬天，即便万物凋零，田地里仍有人们翻地、修农具，为来年丰收做准备。

如今，大片土地撂荒，杂草丛生。偶尔能看到几个老人在田间，他们佝偻的身影在空旷田野里显得无比渺小孤独，与曾经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曾经此起彼伏的鸡啼声，如今偶尔才有一两声；曾经相互呼应的狗吠声，也已消失不见；曾经每到饭点，家家户户烟囱都冒出炊烟，如今偶尔一家的炊烟也是转瞬即逝，再也聚不成曾经的壮观景象。花依旧绽放，却无人欣赏；水依旧流淌，却映不出忙碌的身影。

漫步在村庄小道，想抓住渐渐远去的回忆，可它们像指间沙，越用力，流失得越快。曾经的伙伴大多在城市扎根，偶尔碰面，也只是匆匆寒暄，往昔的亲密已被岁月尘封。村里的老人越来越少，他们守着土地，守着老去的故乡，守着即将被岁月掩埋的回忆，如风中残烛，孤独又执着。

故乡的变迁，不只是城市化浪潮下的简单缩影，更是全球化进程中资源重新配置的必然结果。在世界经济体系深度融合的大背景下，乡村的人力、物力资源不可避免地流向更具竞争力的城市工业与服务业领域，致使乡村在发展中逐渐失去优势。同时，社交媒体的兴起如同一把双刃剑，它无限拓展了人们的社交半径，却也无情地打破了传统乡土社交圈的壁垒，使得乡村原本紧密的人际关系纽带变得松散不堪，乡土文化传承出现断层危机。

我对故乡的情感极为复杂。忆起往昔温暖岁月，那些充满生机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是我心底最柔软的珍藏；目睹故乡衰落，熟悉的一切如流沙般消逝，满心皆是无奈与伤感；身处时代浪潮，我理解社会进步难免淘汰旧事物，却也忍不住感慨万千；展望乡村未来，这片土地的走向模糊难辨，让我满心迷茫；想到乡村文化传承，那些承载乡愁的古老习俗、传统技艺可能失传，我便焦虑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故乡宛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静静坐着，等待被遗忘。我知道，无论走多远，故乡永远是我灵魂的归宿，即便它已老去，我对它的眷恋也不会改变。只是，看着故乡如今的模样，心中满是复杂情绪，我还未老，故乡却已先行老去，这是岁月留下的沉重叹息，也是时代抛给我的尖锐叩问。当往昔的烟火气消散，当熟悉的人与景逐渐远去，我又该如何在这变迁的浪潮中，守住心中那一方关于故乡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