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墙记━━在右卫粮仓收藏光阴

青鸟之光

《在右卫粮仓收藏光阴》

清晨五点，我被窗外的露水声唤醒。推开木格窗的刹那，天际线正被朝霞悄然撕裂，赭红色的光晕漫过斑驳的砖墙，为这座始建于明代的粮仓镀上金边。那些曾囤积过军粮的斗拱飞檐下，今晨驻扎着来自杭州的油画家、广州的雕塑家，以及我这个背着长焦镜头寻找长城韵脚的追墙客。

粮仓的巧妙总让人恍若置身时空裂缝。白羽平设计的拱形门厅像一弯新月，将塞北的狂风滤成细密的绒毛。穿过这道门，四合院里的青砖地面忽然铺展开来，春分时节的阳光正好斜斜切过院中老槐，斑驳的光影在夯土墙上书写着甲骨文般的密码。我常在午后蹲坐在回廊角落，看光斑如何在木构梁柱间迁徙，恍惚间仿佛看见当年押运粮草的士兵，也在此处借着日头盘算着行程。

这里的每个房间都是未完成的艺术品。推开三号展厅的木门，迎面撞见满墙的莜麦穗子标本，干枯的芒刺在射灯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这是本地艺术家采集的"大地密码"，与我镜头里的长城砖石产生奇妙的共鸣——那些被岁月打磨得圆润的城墙石块，不正是另一种形式的粮食？当夜幕降临，我会裹着冲锋衣蜷在炕上，透过天窗看猎户星座在粮仓穹顶游走，恍惚觉得银河是从北斗七星倾泻而下，坠入院中那口明代古井。

最难忘那个骤雨初歇的黄昏。我独自攀上后山的观景台，镜头追着被雨水洗出黛色的残长城。忽然瞥见山腰处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原是粮仓的厨房飘来小米粥的香气。那些曾在战乱中背井离乡的士兵，或许也曾在此处捧着粗陶碗，望着同一片烽火连天的北国山河。此刻我的取景框里，蜿蜒的长城与错落的粮仓屋脊构成对称的几何图谱，快门声响起时，雨滴在镜头前划出银亮的轨迹，仿佛时空在此刻显影。

粮仓的储藏室里堆满故事。某个起风的深夜，我在整理胶卷时听见隔壁工作室传来沙沙的笔触声。推门望去，年轻的女画家正用炭笔在素描本上涂抹着粮仓的夜影，她告诉我这是第十七次修改方案："我想留住这里每块砖石的温度。"月光透过漏窗在她发梢流淌，那些炭痕在纸上生长成苍劲的树根，让我想起那些深埋在黄土下的箭簇与陶罐。

临别那日，我在留言簿上写道："这里收藏的不仅是粮食，更是被风沙掩埋的月光。"当列车驶过杀虎口时，车窗外掠过连绵的烽燧，恍惚看见右卫粮仓的飞檐在云层间轻轻摇晃，像是在向每个远行的诗人致以永恒的邀约。那些被我装进相册的长城剪影，终将在某个黎明，与粮仓檐角垂落的晨露悄然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