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沙孟老与大雄宝殿</p><p class="ql-block">我在文革之前,一直认为灵隐寺“大雄宝殿”那四个大字是浙江省省长沙文汉写的,因为省长是浙江省最大的官。但牌匾上的落款明明是沙文若而非沙文汉,但这若与汉的一字之差没有人向我解释,我仍旧相信它应该是省长的手笔,别人没有这水平。再后来,沙文汉被打成了右派,那匾额上的落款被抹掉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但大雄宝殿四个大字依然挺立。大概是无人能够取代这样气势恢弘的大字了吧?这很可能是灵隐寺长老们的固守……</p><p class="ql-block">后来,我学会了摄影,但我最讨厌的就是背三脚架,太不消洒了。但无数去灵隐寺拍照必背三脚架。每当支起三角架,敬仰和虔诚的心就会油然而生。</p><p class="ql-block">再后来,我从广阔天地顶继父的职来到浙江省搏物馆工作。刚卸去博物馆书记的继父,利用最后的权力把我“指派”到文物库房,跟“反动学术权威”沙孟海学习字画鉴定。我才明白:若为哥,汉为汝。沙文若字孟海,“海内榜书,沙翁第一”也。我与沙老同室为伴。亦师亦友,莫逆之交……</p><p class="ql-block">再再后来,沙老平反后升为浙江省博物馆名誉馆长、西泠印社社长等职,享受正厅级待遇,结束了在文物库房上班的历史。继父最后的权利也随之消失殆尽。我因为没有文凭,被从文物库房调去行政科搞基建。但沙老的一句话让我铭记在心:大器晚成!让我终身受益。</p> <p class="ql-block">这是一张民国时期的、由某照相馆拍摄制作的银盐相纸明信片。</p> <p class="ql-block">不知道为什么匾额上“大雄宝殿”的字被抹去了,成为一块空匾,没有一个字。</p> <p class="ql-block">而这张明信片背后,是一位老外的铅笔信,无非是“感谢你的快速回复”之类的客套话。</p> <p class="ql-block">但落款的时间却提供了重要信息:1935年2月18日。可以证明,从1935年开始,灵隐寺大雄宝殿的匾额就空白了,大雄宝殿从著名的灵隐寺消失了,只剩下一座空殿。</p> <p class="ql-block">1976年,我进入浙江省博物才知道,所谓牓书,是指书法作品直接1:1凿刻在匾额上。之前,书法作品都是交给木匠,木匠在原稿上打上九宫格,先把九宫格放大到匾额上,再把原稿每一个格子里的“图案”描到匾额上的格子里,完成描涂后再在匾额上进行凿刻。如果要更精细,可以打上十八格、三十六格等。解放初期,天安门城楼上的毛巨像,就是从新华社挑选毛肖像照后,先在毛肖像照上打上若干格,再描到巨幅油画上的格子里,完成后抹去油画上的方格便完工。</p><p class="ql-block">沙孟老早年是研究金石的,30多岁就在东南日报上连载巨著《论秦印》,名声雀起。他在研究大量碑帖后发现,工匠的功艺直接决定了碑帖的艺术水准,功底深的能够基本体现书法家的原作风格,但绝大多数的碑帖都达不到原作的水准,因为原作是写出来的,而放大的作品是先描出来,再刻上去的。但也有一种直接把书法宣纸贴在石碑上凿刻的,这种作品还原就好得多,但很少有。</p><p class="ql-block">同理,匾额也是一样的,因此,沙孟老那时就大力提倡1:1凿刻匾额的牓书。也正好赶上民国黄金十年从上海滩起步。各大商号竞相角逐,匾额的号召力非同小可。沙孟老抓住这一时机,每星期六下班后乘晚班火车到上海,第二天整个星期天便放开手脚大显身手。沙孟老从小就练就一手好字,再加上论秦印的号召力。但更重要的是,商家为了吸引顾客,都是把宣纸贴在空白的匾额上,摆到店门口直冲大街,有的还要顾洋乐队吹吹打打,顾客、游客自然围拢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牓书书法跟案头书法的根本区别在于,落笔无悔,一步到位,不像案头书法,写得不好再来一张。因此,沙孟老的牓书笔润是起步两根大黄鱼……</p> <p class="ql-block">听浙博老人讲,沙孟老题写大雄宝殿是他的挚友、时任西泠印社社长和浙江图书馆馆长的张宗祥向灵隐寺力荐的。沙孟老深知意义重大。跟张馆长商量后,决定必须拿出精锐之作,才能流芳千古,绝不能象上海滩那样一步到位。</p><p class="ql-block">于是选在文澜阁,庭前按灵隐寺提供的匾额尺寸,在庭院里铺上木板和宣纸,沙孟老用巨大的斗笔书写,写完登楼凭栏俯视,稍有不适,跑下楼再写。一连写了三幅,摊在庭院,沙孟老跟张院长两位大师登上文澜阁楼上共同审视,最后定夺最佳一幅,送去1:1凿刻……</p><p class="ql-block">这幅1953至1958年之间拍摄的集体照藏品,经微距放大,依稀可辩“沙文若书”字样。也就是说,沙文若的款题,仅仅存在了5年之短。</p> <p class="ql-block">沙孟老书写大雄宝殿匾额时间是1953年。据前面那幅空白匾额明信片背后的时间跨度整整八年以上,主要应归罪于战乱……</p><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衬版上印着公司合营,时间正好吻合!</p> <p class="ql-block">沙文若书也可辩认。</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1972年扛着三脚架拍摄的灵隐寺,沙孟老原题大雄宝殿依然挺立。但沙文若书的落款已被抹去,伤痕还在!</p> <p class="ql-block">但“沙文若书”的落款已被抹去,伤痕还在!</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1979年为沙孟老拍摄的肖像。</p> <p class="ql-block">这是沙孟老赠送给我的斗笔牓书,大雄宝殿雄风依然!</p> <p class="ql-block">1982年,沙孟老平反后要去上海华山医院医治膀胱结石,组织上派时任省书法家协会主席的朱关田陪同,但沙孟老跟博物馆林馆长说:我在库房上班都是王秋杭到公交车站来接送的,风雨无阻……于是,林馆长立马通知我移交手头基建的活,跟朱主席一起陪沙孟老赴沪。</p><p class="ql-block">在锦江饭店,我支起三脚架,为沙孟老拍下了这幅肖像。</p> <p class="ql-block">老照片杂志第一三六辑,刊登了我的《我跟沙孟老的摄影缘》一文。这是其中的一幅照片。</p> <p class="ql-block">2025年3月7日凌晨,我突然有一种感应,灵隐寺在召唤。我二话不说,骑上自行车、扛上三脚架和6X9相机,直奔灵隐寺……</p> <p class="ql-block">沙孟老一九八七年新题的大雄宝殿匾额,正在褪色……</p><p class="ql-block">其实沙孟老从平反后就一直想重题大雄宝殿匾额,甚至还打了书面报告给省文物管理委员会。但一直没有枇。原因是沙孟老年事已高,笔力肯定大不如前。尽管现在的科技手段早已经取代了九宫格,放大后,精准到跟牓书无二。但要再写出旧题大雄宝殿那股气吞山河的气势,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啦。但沙老绝不灰心。终于有一次周总理来杭陪外宾之际,特地去拜访沙老,沙老道出了他的心愿。周总理当即向省委领导指示:必须按沙老的意愿办。</p> <p class="ql-block">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沙孟老也从未跟任何人提起,署名权的重要意义!唯有我这个知音,才能心领神会,哪怕阴阳相隔……</p> <p class="ql-block"> (未完待续)</p><p class="ql-block"> 王秋杭</p><p class="ql-block"> ——2025年3月14日于京杭大运河钱塘江口激活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