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宏敏】关于清华附中浮雕的青春记忆

石宏敏

最近一位清华附中老校友提起了当年学校浮雕的往事，一个深藏在心底的青春记忆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下图为1960年清华附中老校门。

我是在1960年考入清华附中初中的，如今60多年过去了，

我从稚气未脱的红领巾，变成年近八旬的老人，按中国传统文化之称，已到“古稀之年”。

下图为1960年9月我初中入学时的照片。

许多往事游云般地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

唯独对清华附中的青春记忆还时时鲜活地闪现在脑海中，

其中关于清华附中浮雕的记忆尤为难忘。

下图为2023年7月参加纪念初中毕业60周年年级聚会时，初601班部分女生的合影（我在左3），当年的花季少女，如今的鹤发老妪。

我们是在国家经济最困难的1960年考入清华附中的，

1961年底由清华建筑系承担设计的新教学楼竣工，1962年开春，我们从临时的简易楼搬到新教学楼上课。

这座在国家困难时期建成的大楼是年少学子心中神圣的知识殿堂，我们格外珍视。

下图为1961年底竣工的新教学楼，楼前的建筑垃圾尚未完全清理。

作为新教学楼的主要配套装饰是教学楼门楣上的一组大型浮雕，

它旨在体现清华附中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办学理念，展现学生生动活泼、丰富多彩的生活。

吴承露老师和清华大学建筑系的老师联合设计了浮雕方案，

吴老师是学生们最爱戴的美术教师，他曾师从张大千、齐白石、徐悲鸿、李苦禅等数位大师，在绘画书法等方面有很深的造诣，被评为北京市模范教师。

在建造新教学楼的同时，我和一些同学有幸被吴老师选中成为浮雕人物的模特，记得还有张颖、吴昕、赵嘉骏等同学。

有人以为我们是在将要竣工的教学楼前看热闹时被雕塑专家一眼看中的，其实是吴老师对学生们都很熟悉，他根据浮雕的形象要求，从中挑选了一些人。

张颖抱着地球仪，是中央右侧第一人；我捧着书，紧挨着张颖，是中央右侧第二人；吴昕演奏小提琴，赵嘉骏拉手风琴，他俩在什么位置记不清了。

下图上方为张颖，下方左为吴昕，下方右为赵嘉骏。

据张颖回忆，当时吴老师找到她，让她下午放学后去当模特，连续多天她抱着一个地球仪，吴老师照着她的样子用黄胶泥雕塑，边做边和她聊天，让她坚持住，不要动，还说这组雕塑要反映出清华附中学生全面发展的风貌。

张颖几年前还跟我说，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在浮雕上能和我永远在一起，真是一件非常难得、非常高兴的事，她大概还不知道这组浮雕后来全部被毁掉的事情。

我的浮雕是由著名雕塑家、清华建筑系教授宋泊雕塑的。

宋先生毕业于北平国立艺专雕塑系，曾是著名画家蒋兆和先生的助手，蒋先生那幅国宝级长卷《流民图》中的许多人物模特都是宋先生物色来的，他自己也曾亲自给蒋先生当过模特。

宋先生一生中塑造了许多优秀的雕塑作品，其中《蒋兆和半身像》获当年全国美展奖，现由中国美术馆收藏；他还参加了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浮雕的雕塑工作。

经著名雕塑家宋先生之手，我的浮雕十分逼真，

同班同学熊钢在《回忆清华附中与文化革命》一文中写到：“石宏敏捧着书在一群红领巾中满面春风的浮雕惟妙惟肖”。

个中原因主要是老艺术家的责任和雕塑功底使然；另外还有一种小小的可能，那就是宋先生曾说过我的面相有些像佛：椭圆脸型，两眼细长，鼻梁较直，嘴角上翘。

作为一位有着深厚传统文化底蕴的老艺术家来说，他可能想在他的作品中融入一些佛教艺术之美，而我恰恰符合了某些特征。

我一直认为，浮雕上的那群阳光少年不是表现某某个人，

而是一代清华附中学子朝气蓬勃、全面发展的集体写照。

下图为清华附中校园一景。

浮雕的制作是一个复杂的过程，

初603班同学解重庆当年参加了学校美术小组，他回忆那时吴老师专门带他们到摆放浮雕半成品的教室，给他们讲解浮雕是怎么做出来的：

先根据塑像的造型搭建骨架，再在骨架上面覆盖胶泥，反复推敲修改至成型；

然后用石膏浆覆盖于泥塑上，待石膏硬化干燥后脱成石膏凹模；

之后将颗粒均匀的细小碎石加进白水泥中调配混合，注入凹模中阴干后再脱模；

还要用细水流冲掉多余的泥沙，最后将分体模块进行组装打磨。

下图为吴老师给美术小组的同学上课。

从上述的大体流程，可以看出工作量之巨大。

在那些忙碌的日子里，满头花白的吴老师几乎住在学校，许多同学也为此付出了心血，连清华建筑系的一些大学生也加入进来。

光最初的泥塑就需要大量的胶泥。为摔胶泥，男同学们没少出力气。同班同学高北刚回忆，他和一些同学还参加了备沙料、灌模子等工序的劳动。

师生们共同创作、共洒汗水，终于完成了这组浮雕。

当它出现在教学楼门楣上时，老师和同学们久久地仰望着它，那些亲切熟悉的内容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深深吸引着每一个人，

成为师生们引以为豪的艺术珍品，成为我们那一代人永久的青春记忆，同时为清华附中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下图为1963年初中毕业时，我们初601班在浮雕前留下的珍贵合影（我在第三排左7）。在我精心收藏的的老相册中，这是被毁前的浮雕唯一完整的历史之痕。

几年后发生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这组教学楼门楣上的浮雕遭到了灭顶之灾。

“文革”初期，它躲过了破四旧、打砸抢，完好地保留在红卫兵的发源地—清华附中，可谓奇迹。

究其原因，它是我们真实生活的写照，是我们的青春见证，寄托着我们对母校深深的依恋之情，所以无论是老红卫兵还是后来的各路造反派都喜爱它。

没想到它最终毁于工宣队手中。

1968年10月28日，由北京某某器械厂的工人组成的工宣队进驻清华附中。

大约在1968年的12月初，以浮雕宣扬的是资产阶级教育路线为名，工宣队队长命令两位男老师用白水泥将浮雕覆盖住。

我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两位老师被逼无奈，在寒风中站在高梯上将水泥涂盖在浮雕上面，他们的手一定在瑟瑟发抖，他们的心一定在殷殷淌血。

初643班校友刘愉向我提供了一张老照片，

他们班的一些男生在1968年12月底离校前在教学楼前合影，其中有两位工宣队的师傅。

从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凝聚着学校师生和雕塑家巨大心血的浮雕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条长长的白板，令人悲愤地扼腕叹息。

众所不知的是，一场浩劫后，我居然保存着一个当年用我的浮雕模子翻成的石膏像。

几十年过去了，我辗转多处，一直像宝贝一样带着这个石膏像，至今还摆放在家中的显著位置。

发小闫梦醒得知后说，这可是文物级的物件了。

原来当年设计的虽然是浮雕，但雕塑师前期塑造的泥塑一般是圆雕（又称立体雕），宋泊先生做好我的泥塑后，可能比较满意，就翻成了石膏像，作为他自己的一件雕塑作品保存了下来，后来又送给我作为纪念，于是我的这个石膏像就成了当年浮雕仅存的硕果了。

感谢熊钢关于我的那句话—“当年有幸上了浮雕、把自己天真无邪的青春微笑永远留给清华附中的同学好像只有石宏敏一人。”

感谢宋先生，让我的青春微笑没有被吞没在冰冷的水泥浆中。

可喜的是，“文革”结束后，万邦儒校长复出。

万校长是一位卓越的教育家，荣获“全国优秀校长”之称。

下图为万校长的工作照。

在万校长的极力倡导下，

清华附中组织人马于1982年按原来的设计思路和方案，以高80级同学为模特重新塑造了浮雕。

吴承露老师年事已高，担任顾问，当时的美术老师张垦主持了一线的工作，现在教学楼门楣上展现给人们的就是这组新的浮雕。

当年浮雕中央右侧1、右侧2的张颖和我变成了小学妹，浮雕上的其他人物也都换了新面孔。

新老浮雕的故事折射出时代的变迁，见证了清华附中半个多世纪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凝集着清华附中几代人的青春记忆。

下图为现在的清华附中校门。

如今，清华附中历经百余年春秋，踏上了新百年的征程。

我们衷心地祝愿浮雕所承载的时代精神薪火相传，亲爱的母校再续辉煌。

下图为清华附中校友合唱团的团员们在浮雕前祝福母校的合影（我在前排右5）。

祝愿母校向着“全国一流、世界知名中学“的目标更上一层楼！

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