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山道 班中餐 张雄文 赵燕飞

谭谈

<p class="ql-block">  去年十一月,我带着新出的典藏版的《山道弯弯》,邀一群从矿山走出的作家、记者朋友,回了一趟《山道弯弯》的娘家一一金竹山煤矿,看望奋战在那里的工友,向工友们赠送这部从这块土地拱出来的作品。不少朋友回来后写出了美文。今天推送在美篇平台的,是两位这座矿山的“矿二代”写出的散文。两位都是当今活跃在文坛的实力派作家。张雄文,系株洲市作家协会主席。赵燕飞,系《湖南文学》副主编。张文发表在《山西日报》。赵文发在上海《新民晚报》。</p> <p class="ql-block"> 永 远 的 山 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张雄文</p> <p class="ql-block">  通往矿井的山道,依旧曲曲弯弯;刚出井的矿工,脸庞依旧仅有齿牙亮白的乌黑。托山、土朱、一平硐,这些隐伏冷水江市群山的金竹山煤矿矿区,为千门万户捧出光明与温暖的地方,年过八旬的老作家、金竹山煤矿“终身矿工”谭谈走在40年前常走的山道上,沉稳而略带兴奋,像踏着滑落峰顶的阳光去接又一个8点班或4点班。</p><p class="ql-block">  随谭谈远道跋涉而来,一声声叩响山道的还有簇新再版的经典小说《山道弯弯》。40年后,主人公金竹、二猛并未被时光淘漉而去,也未染上岁月的沧桑印痕,依旧淳朴、善良、健壮,像山下饱满的稻穗或者山间流淌的清泉。当年,他们和矿区山道一起温暖了千千万万读者,随谭谈走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的领奖台,如一股飓风,拉开了“山道弯弯现象”的大幕。万众瞩目中,他们又先后走上京剧、歌剧与花鼓戏的舞台,走入电影和电视剧的屏幕,也让1951年便创建,但声名并不显的金竹山煤矿和它的矿工们走进了天下人的心魂。</p> <p class="ql-block">  相隔40年,一次次挂满笑意的老工友握手,一杯杯勾连今昔的山间米酒,一钵简单的米饭加辣椒炒肉班中餐,谭谈和《山道弯弯》又在安谧而敦厚的矿区激荡出一阵阵浪花。布满煤灰的井口、矿车、股道、工房、宿舍,还有众多追逐谭谈身影的老少目光,都在山峦枝丫间欢悦的鸟声里沉醉,咀嚼着一部文学经典的传奇。</p><p class="ql-block">  跟在谭谈身后重回矿山,一脸虔诚的我是标准的矿二代。20世纪60年代初,父亲几乎与谭谈同时被招工到金竹山煤矿,干的是机电工。矿区分三个,谭谈在土朱,父亲在一平硐,矿工又众多,两人并不相识。但谭谈发表《山道弯弯》后,一举成名,我父亲原本爱看书,自然也成了谭谈的崇拜者。茶余饭后,他常眉飞色舞说到谭谈和《山道弯弯》。我家是半边户,弟兄姊妹平时随母亲住在十几里外的乡下麻溪村。暑假里,父亲偶尔也会接我到矿山住,过一段远离农活的日子。1981年暑假,我又兴冲冲到了一平硐。父亲的宿舍住两个矿工,屋舍简陋,除了两张木床和几条板凳,别无他物,但我不以为陋,因为除了矿山食堂的伙食远比家里好,父亲还照例给我借来《人民文学》《收获》《芙蓉》等文学杂志。10来岁的我颇好静,喜欢看书,有书报杂志,我可以一个人整天待在蚊帐里。</p> <p class="ql-block"> 就在这里,我读到了《芙蓉》上的《山道弯弯》,刊物上有主人公金竹的黑白素描插图,很美,她的名字也让我格外亲切,像出嫁的某位姑姑。我知道小说写的是金竹山煤矿的事,走在矿区的角角落落,还格外留心观察小说里是否写到这里。年岁小,我没有领悟到小说的文学技巧和美学内涵,但内心深处悄然埋下了文学的种子。</p> <p class="ql-block">  17岁那年,谭谈回冷水江挂职市委副书记,家里广播和偶尔能读到的《冷水江报》,时常有他的文章,写的都是冷水江景物人事。一次,广播里播出他的散文《白果岭》,我忙放下手中活聆听,渐渐入迷,对仙气飘飘、牛群出没,自己从未去过的锡矿山白果岭满是神往。不久,听说莫应丰、古华、谭谈、弘征、于莎等人在市新华书店签名售书,我赶紧向班主任老师请假。老师问明原因,黑着脸一口拒绝。我这才后悔不该太实诚,应找个别的理由。踌躇一阵,也不管回来后的处罚,偷偷溜去了早已人山人海的书店。于是,我有了一本至今保存的签名书,谭谈和莫应丰等人的字迹勾画了了,从未随纸张的枯黄而模糊,常令我回想起对文学迷恋的青涩年代。</p><p class="ql-block">  再次见到谭谈,是在毛泽东文学院的课堂上,他一口浓厚乡音丝毫未改,内容也极朴实,像村里苦楝树下谆谆指点的老者。课间休息,我赶紧上前问好。听到“冷水江”和“金竹山煤矿”,他的眼神分明更亮了,面容也更慈祥起来。不久,听说我渴望去鲁迅文学院读高研班,他二话没说,提笔给鲁院负责人写了一封推荐信。经过各级审查,我很快又坐在了鲁院高研班的课堂上,文学路上摸索的日子也日渐丰盈起来。</p> <p class="ql-block"> 冷水江是一座文学富矿。这座富矿,谭谈最早发现且勤勉挖掘,给读者捧出了海量的作品,像煤炭一样温暖了千万人。而对晚辈的种种教诲与指引,缘于他深知一个人挖矿远远不够,需更多矿工挥镐不止,才能将矿藏全部展现出来,给人们更多的精神食粮。</p><p class="ql-block">  金竹山煤矿的山道蜿蜒而展,我随谭谈漫步而前,偶尔也停伫在他当年的宿舍前沉吟。此刻,被山峦围就的天宇高远而宁静,似乎有一支巨笔,正无声书写一行大字:煤炭总有挖尽的日子,但矿区的山道将永存,矿工的精神也将永存,如同文学史上不朽的《山道弯弯》……</p> <p class="ql-block">  班 中 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赵燕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不喜欢下厨,厨艺也很差。一个人在家时,不想做饭又不愿饿肚子,只好点外卖。吃外卖的感觉就像开盲盒,有惊喜,也有失望。母亲常劝我少吃外卖,说是在家随便煮碗面条也比吃外卖强。</p> <p class="ql-block">  母亲可能忘了,当年的我多么盼望父亲拎着“外卖”回来。父亲拿回家的“外卖”,就是他自己舍不得吃掉的班中餐。前不久,我参加谭谈老师和《山道弯弯》“回娘家”活动,再次来到父亲工作过的金竹山煤矿,再次吃到了久违的班中餐。谭谈老师在金竹山煤矿工作过,他的成名作《山道弯弯》感动了无数读者,里面的人物原型就来自这座大矿山。</p> <p class="ql-block"> 班中餐是在一平硐工区的会议室吃的,一平硐曾是金竹山煤矿的矿部所在地,现在仍是产煤区。我们刚在会议桌前坐下来,就有服务员开始往桌上端饭菜。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大碟菜、一小碗汤和一钵子饭。菜有三样:高笋炒牛肉、青椒炒肉和干煸四季豆,汤是萝卜炖排骨。牛肉和猪肉又嫩又香,高笋和四季豆又鲜又脆,萝卜入口即化,排骨汤又浓又酽……因血糖偏高,我不敢吃太多米饭,但满碟子的菜蔬连同那碗萝卜炖排骨都被我吃得精光。一位胖胖的大姐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问我要不要加菜,我赶紧摇头,平时全靠蔬菜水果哄肚子,大鱼大肉从不敢由着性子吃,这一顿的食量已经严重超标了。再看坐在我左侧的也是从煤矿走出去的作家梁瑞郴老师,他老人家不仅把荤的素的吃得干干净净,那满满的一大钵饭也全都干掉了。“您不是血糖高吗?”我有些奇怪。“味道太好了!管它呢,又不是天天这么吃。”梁老师笑眯眯地说。</p> <p class="ql-block">  歪在椅子上打饱嗝时,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遥远而熟悉的一幕:门开了,父亲走了进来,我和妹妹连忙迎上去,果然,父亲手里握着一只银灰色的铝饭盒。闻一闻香味,我就知道饭盒里面装着什么菜,不是炸得焦黄的鱼块,就是油汪汪的煎豆腐炒五花肉。当我和妹妹坐在四方桌旁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父亲的班中餐时,父亲就坐在沙发上喝那碗热乎乎的甜酒冲鸡蛋。母亲经过我们身边,总是大声说:慢点吃,莫噎着了……</p> <p class="ql-block">(原载《新民晚报》2025.3.12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