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

林伟娟

　　窗外的山茶又开了一朵。胭脂红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是谁将宫绉纱裁成了团扇。

我数过，这株“十八学士”已开了三百二十三天，枯荣轮转，总有两三朵花悬在墨绿的叶丛间。

可每日经过的人只是匆匆，连扫地的阿婆也懒得为它停一停。

　　倒是前日公园锻炼，见三两游人在孤山脚下来回逡巡。枝头几点梅苞还未破雪，已有人架起长枪短炮。

这场景总让我想起宋人笔下的"疏影横斜"，想起放翁踏雪寻梅时留在石阶上的屐痕。

可梅花哪里比得山茶艳呢？它们开得那样孤清，连片叶子都不肯留作陪衬，倒像是把骨气都化作了嶙峋的枝。

　　昨夜翻《群芳谱》，见李渔说山茶"戴雪而荣，历春夏秋不改"。

忽然明白这山茶花原是太周全了。既能在霜天捧出暖色，又甘愿在春风里做陪衬的红妆。像极了那些永远温良恭俭的妇人，把日子过成细水长流，反倒叫人忘了惊艳。

想起了邻家那永远穿蓝布衫的妇人——见得惯了，反当她是墙角的青砖。倒是梅花偏要在荒寒时节，把毕生气力都凝作冷香，倒教看客记得刻骨。

　　那年清明去踏青，看见一老宅照壁前的老山茶特别丰茂。

那婆婆说这株比我年长，花开最盛时能遮住半扇月洞门。可她族谱里记着曾祖为白梅辟出"香雪海"，却无人提山茶一字。

哦，这花原是太熨帖了，既肯在祠堂供案上配白玉瓶，也甘愿在灶披间插粗陶罐。不像那些白梅，非要在祖宗画像前的钧窑天青釉里，方肯幽幽吐一缕冷香。

　　今晨给山茶浇水，露珠在蜡质叶片上滚成碎银。

想起东坡写海棠"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忽然莞尔。原来草木亦如世人，有的要活成二十四番花信，有的偏要作刹那惊鸿。就像我们总在长夜尽头寻找启明星，却忘了头顶亘古不灭的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