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洼的回响(小说)

侯永生

<p class="ql-block">第二十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郑璞玉和徐哲来到北洼村小学时,大门是关闭的。门没开,郑璞玉说,咱们回去吧。徐哲不甘心,他试着敲了敲那两扇木制的校门,没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苍老的声音,谁呀?徐哲回道,大爷,我们想进去找夏老师,她在吗?“嘎吱”一声,门开了个缝。你们找小夏老师,她在呢。看门的大爷放他们进去,说,她在最后一排,你们去吧。谢谢大爷。郑璞玉和徐哲两个人边表示感谢边往里走。到了最后一排平房,他们看到,几间屋里的灯都亮着呢,夏娇筠的宿舍也不例外,便加快了脚步。</p><p class="ql-block"> “咚咚”,郑璞玉敲了两下门。徐哲喊道,夏老师。夏娇筠正在桌子上批改学生们的作文,听出是徐哲的声音,马上就打开了屋门。两位老同学,怎么有空光临寒舍了?请进吧。</p><p class="ql-block"> 郑璞玉注意到,夏娇筠穿着一身天蓝色的春装,乌黑的短发映衬着她那俊俏的脸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说实话,现在的夏娇筠比那些在生产队里干农活的插队女知青来,要显得水凌多了。看来,人的容貌确实同所从事的工作有关。夏娇筠在学校里当老师,虽然也辛苦,毕竟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公公也晒不着,当然各方面保养得也好了。</p><p class="ql-block"> 夏娇筠让两位高中同学坐到自己的床上,徐哲没多想,一屁股就坐下了。郑璞玉看了看,床单很干净,他不忍坐,就把靠墙的一个小木凳搬过来坐了。夏老师,徐哲问,你晚上也不回家吗?夏娇筠微微笑了笑,我们学校的老师都是星期六下午才回家。郑璞玉又问,那你们吃饭呢?自己做吗?夏娇筠答道,不是。学校有专人做饭,就是那个看门的老大爷。我们每人每月交十块钱的伙食费,除了每个星期的周日,其他时间都可以在学校吃。</p><p class="ql-block"> 这会儿,徐哲突然开口说,夏老师,冒昧问一下,你们每月开多少工资?夏娇筠一听笑了,也不多,我刚来,每月二十五。徐哲说,比我们强多了。我们刚评了工分,我们哥儿俩每天才八分,一个月就是满勤才240分。夏娇筠问,你们生产队工值多少?郑璞玉回道,听说,去年才两毛多,算起来,每月才几块钱。夏娇筠听了说,确实太少了。你们男知青八分,那女知青呢?徐哲说,女知青比我们少点,六点五分。夏娇筠摇了摇头,女知青更少了。</p><p class="ql-block"> 怎么样,徐哲问,工作还适应吧?夏娇筠用手拢了一下飘落到额前的秀发,笑着说,还行吧。我主要是教语文,捎带着教音乐。郑璞玉不解,怎么是捎带着教音乐?夏娇筠说,乡村小学本来不注重音乐课,但是何春漪校长知道我爱唱歌,就让我兼任了音乐老师。规定每天下午一节课,教四到六年级的学生唱歌。她又重复说,只教唱歌,不教识谱,几个班轮流来。说到这儿,夏娇筠指了指郑璞玉,你要是当语文老师也可以。郑璞玉连忙摆手,我哪行呀!</p><p class="ql-block"> 他们几个正聊着,忽然又有人敲门。夏娇筠走过去把屋门打开,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对方先开口了,夏老师,我是董为军。夏娇筠一愣,她没想到董为军会到学校找自己。是你,请进吧。董为军跨进屋,看到郑璞玉和徐哲,有些尴尬,说,你们也在。郑璞玉道,我们也是刚来。哦,你不是到了公社酒厂?董为军站在屋里,感觉手脚都没地方放。听郑璞玉问,就说,是的,也是刚开工不久,还在培训。培训?徐哲不解地问,当工人还要培训?董为军似乎找到了点自信,揉着自己的手说,赵总工程师要求很严,培训不合格不能上班,还要退回。郑璞玉这会儿从凳子上站起来,朝徐哲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夏老师,为军,我们先回去了,你们聊吧。</p><p class="ql-block"> 送走郑璞玉和徐哲,夏娇筠对董为军说,你坐吧。董为军坐到了那个小凳子上。看着面前这个有些拘谨的小伙子,夏娇筠内心想笑。她明白,董为军喜欢自己。尽管他每次到家里只和父亲讨论一些历史问题,但他那眼神和举止是藏不住的。然而,说心里话,夏娇筠还是喜欢郑璞玉。虽然她也看出来徐哲对自己有意思,但她不大欣赏徐哲身上那股酸腐的书生气。</p><p class="ql-block"> 夏娇筠给董为军倒了杯水,放到桌子上说,你喝水吧。董为军连忙说,我不喝。夏娇筠没再管他,只是问,这几个礼拜天也不见你到我家了,是不是没时间了?董为军笑着说,这一阵忙着搞培训,确实没时间去伯父那请教。等不太忙了一定去。夏娇筠笑起来,她本来想说“欢迎你这个工人阶级到我们贫下中农家里做指导”,又觉得不合适。如果是郑璞玉,她可能就说了。</p><p class="ql-block"> 两个人在屋里坐了会儿,都觉得没啥话可说,气氛有些压抑。董为军站了起来,夏老师,我回去了。夏娇筠一听这话,顿时感觉内心轻松。她也站来,说着客套话,不再坐会儿了?董为军说,不坐了。夏娇筠把他送出屋门,说,有时间再来吧。</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队长董贯平让徐哲和几个女知青跟着一群社员到村北的麦田去除草。女知青除了乔文怡留下做饭,其余的都来了。董贯平说,小麦在春天浇水之前要先把野草除掉。看着徐哲,何婉萍,周淑娟,李慧都跟着社员们走了,郑璞玉问,队长,我干什么?何婉萍听到了,呵呵笑着说,你也跟我们走吧!其他几个女生也笑起来,走吧。董贯平朝她们挥了挥手,说,你们先去吧,小郑另有安排。</p><p class="ql-block"> 等那群人走远了,董贯平说,小郑,你跟着万杰叔学习育红薯秧吧。郑璞玉一愣,他没想到还有这种活儿,而且又是跟着万杰叔。董贯平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说,咱们队每年都要育红薯秧,都是万杰叔负责。前两天万杰叔跟我说,今年让你跟他当助手。说到这儿,董贯平有些诡秘地一笑,我也不明白,万杰叔连他的儿子都不愿带,咋就看上你了。</p><p class="ql-block"> 正说着,董万杰扛着一把铁锨来了。万杰叔,董贯平迎上去道,我跟小郑说了,让他给你当助手,学习育红薯秧。董万杰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意思是跟他走吧。郑璞玉跟着董万杰来到生产队的场上,走到北墙根那儿,董万杰停下,把肩上的铁锨放到地上。他看了看郑璞玉,说,小子,这育红薯秧是个技术活,也是个力气活 ,你能不能干?郑璞玉说,队长让我跟您学 ,我就试试吧。董万杰笑了笑说,通过这些天的观察,我觉得你小子人实在,心眼也不笨。别人想学,我还不带呢。郑璞玉问,这育红薯秧很难吗?董万杰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小子,你万杰叔不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庄稼地里的活儿也没有不会的。郑璞玉心想,这个万杰叔哪都好,就是喜欢自吹自擂。</p><p class="ql-block"> 这会儿,董万杰用铁锨在地上画了一个长约七八米,宽约一米五的长方形。郑璞玉问,万杰叔,您画这个干什么?董万杰抬头看了看他,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的话儿刚落,队长就领着四五个社员来了。这几个社员里有董三江,董振超等人。董三江见了郑璞玉,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道,我刚听队长说,我爹要教你育红薯秧?郑璞玉回道,我也不知道,反正队长让我跟万杰叔来了。董三江嘟囔了一句,这老爷子,奇了怪了。言外之意就是,我爹连我都不教,却教一个知青。郑璞玉问,你们这是干啥来了?董三江说,给你们垒育薯秧的床呀。</p><p class="ql-block"> 垒育秧床要用土坯。场上有去年打的旧坯。在董万杰的指挥下,不到一天时间,就把育秧床垒好了。这个育秧床长有八米,宽有一米五。在育秧床的一头挖了一个坑,方便下去给床烧火,另一头留了个烟囱,烧火时产生的烟雾从烟囱冒出。这个育秧床分两层,上层是放母薯的,下层是烧火加温的。</p><p class="ql-block"> 育秧床垒好后,要从生产队的红薯窖里拿出些母薯放到薯秧床上。下去取红薯的事儿自然不能让年纪大的董万杰去。郑璞玉自告奋勇,要到薯窖里取红薯。董万杰拦住了他,你先等等。说着,他到牲口棚找到一盏煤油灯,放到一个破篮子里,点燃后用绳子把它慢慢放到窖里。董万杰和郑璞玉两个虽然都在看着那盏煤油灯,但所想的可不一样。郑璞玉想,万杰叔为啥不让我下窖,为啥要先放煤油灯下去?董万杰在想,如果灯灭了,就说明窖里缺乏氧气,小郑要盲目下窖会有危险!</p><p class="ql-block"> 就在煤油灯将要到窖底的时候,灯灭了。董万杰说,窖里的氧气太少,小郑你先别下,把薯窖的盖子打开,等等再看。郑璞玉听董万杰这么说,也感到后怕了,刚才自己要下去了,很可能就出事了。董万杰又说,小郑,你记住了,在下红薯窖之前,必须要先用煤油灯检测,看看窖里的氧气是否充足,不可贸然下去。如果氧气不足就要通风换气,等氧气充足了再下窖。郑璞玉点着头说,万杰叔,我记住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两天,董万杰再次用煤油灯检测,这次灯没灭。他对郑璞玉说,可以下去拿红薯了。但身上也要系上绳子,以防万一。郑璞玉把麻绳的一头系到身上,另一头拿在董万杰的手里。他把手电筒装在裤兜里,踩着薯窖壁上挖出的脚蹬子,两手扶着薯窖壁,小心翼翼地下到窖底。他打开手电,看到薯窖井的两边各挖了一个洞。他又用手电往两个洞里照了照,看到里面都有红薯。他朝着上面喊,万杰叔,把筐放下来吧!等董万杰把筐放下,郑璞玉开始用手往筐里放红薯。等他装了有八九筐后,董万杰喊道,小郑,行了,上来吧!</p><p class="ql-block"> 直到这会儿,郑璞玉才感到有些胸闷气短。他赶紧踩着脚蹬子往上爬,刚露出头,董万杰就把他拉了上去。郑璞玉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董万杰有些内疚地说,你干得太猛了,也怪我,应该让你上来歇会儿再干。郑璞玉从地上站起来,好了,没事了。董万杰说,小郑,你今天别干了,早点回去吧,明天再来。郑璞玉看了看董万杰,说,万杰叔,我没事,咱们接着干吧。董万杰见他不肯回去,就说,那好,你在旁边看着我怎么放母薯吧。</p><p class="ql-block"> 董万杰一边往薯秧床上放母薯一边说,这些母薯要一个挨一个放,放满了再盖土。郑璞玉看着看着也帮着董万杰放起母薯来。等把薯秧床铺满了,董万杰说,今天咱们就到这儿,明天再拉土,把它们盖上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回到宿舍,徐哲问,怎么样,今天给万杰叔当助手有什么收获?郑璞玉说,嗨,别提了,差点出事儿。咋回事儿,徐哲惊讶地问。郑璞玉把下薯窖拿母薯遇到的事儿跟他说了。徐哲听后说,还真是有点悬。看来以后干啥事真要注意点。苦点累点倒没啥,别把咱的小命丢这儿。郑璞玉也深有感触地说,你别说,是那么回事儿。</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上午出工时,队长董贯平让徐哲跟着十几个社员去场上脱坯。何婉萍听到了说,队长,我们也想去脱坯。董三河听了忍不住笑了。何婉萍说,你笑什么?董三河笑得更厉害了,捂着嘴说,我,我没笑呀!</p><p class="ql-block"> 原来,冀中农村流传着“四大累”的顺口溜,脱坯是其中之一。所谓的“四大累”是指“和泥,脱坯,拔麦子”,最后一个“少儿不宜”就不说了。</p><p class="ql-block"> 队长董贯平表情严肃地说,三河,别废话了,快去场上吧。那谁,婉萍,你们几个女知青想去脱坯也跟着去看看吧。何婉萍她们一听,跟着董三河他们去了场上。</p><p class="ql-block"> 这会儿,郑璞玉正跟董万杰往薯秧床上撒土。一边撒着,董万杰一边说,撒到母薯上的土不能太厚,能盖住就行了,太厚了秧苗不易出来。郑璞玉问,什么时候开始给薯秧床烧火炕呢?董万杰道,要看温度,低于十六度就要烧了。</p><p class="ql-block"> 他们正说着,忽然,队长领着一群社员来到场上。郑璞玉看到了徐哲跟何婉萍她们。董万杰说,这肯定是来脱坯了,每年这时候都要脱坯。郑璞玉问,脱坯干什么用?董万杰说,用处多了。他用手指了指生产队场院的围墙,你看,这个院墙都是用土坯垒的,每年夏天一下暴雨就要冲坏几段,冲坏了就要再垒上。还有,咱们每年垒的薯秧床,都要用土坯,不能现用现脱。这种土坯很大,也很厚,一时半会儿干不了。</p><p class="ql-block"> 脱坯用的土早就拉到场院里了。董振超从牲口棚里拿出水桶,来到水井边,用辘轳很熟练地打上一桶井水。徐哲见了说,振超叔,我来试试。董振超抬头看了看他,不屑地说道,你行吗?徐哲没再说啥,接过董振超手里的水桶,用井绳的铁勾勾住桶把,“出溜溜”就把水桶放了下去。董振超略带惊异地说,行啊,看着像那么回事儿。徐哲又拽着井绳,上下颠了几下,“噗通”,水满了。</p><p class="ql-block">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