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千里骝

　　这属于现代版的特殊旅游，目标是追查那些青壮年为躲避结扎手续而外出的青壮年育龄夫妇，最精准的说就是那些育龄妇女，因为实施节育措施的重点对象均是女性。追查者的身份是乡干部及乡计划生育工作队员。他们分成了几个组，每个组有五六个人。身上兜着县计划生育委员会开具的《工作介绍信》，信上写着请求协助工作。

在落实计划生育政策是头等工作，“天下计划生育工作是一家”的旗帜下，各地都对此项工作大开方便之门：热情接待、提供食宿、提供交通工具、提供人员陪同参与。如同文化大革命时期红卫兵串联一样，吃、住全是沿途的红卫兵接待站包了，唯有乘坐火车需要掏车费，但是也不要自己掏钱，经费源自于民嘛也就用之于民。因为乡镇计划生育工作经费是那些罚没收入，只要是用在计划生育工作上都属于正常开支，只要别违反统一的财政制度就可以了。

这支队伍的目的地是广州番禺市附近一个叫做“宏鑫新屯”的地方。这是一个村民小组的居住小区，据说相当于内地的一个公社化时期的生产队，但是在这里务工的外地民工就有一万人之多，这个生产队每月向这些民工每人收取“管理费”五块钱，而具体的管理内容就是将身份证交给管理者保管。

如同传说中一样，这个宏鑫新屯所在镇的计划生育办公室开出了面向全镇的工作介绍信，要求各个村组为前来进行计划生育工作的单位提供一切工作上的方便。

这一天，这些外地来的工作队员在宏鑫新屯的负责人带领下，来到了他们的办公室，这个居民小组已经将来到这个地方务工的人员信息已经采集到了计算机里头了。这个地方比较内地，至少前进三十年，他们使用的计算机全是进口的。

一下子就了解到了这个乡有多少人居住在这里务工了，而且详细地住在什么地方。于是，与当地的村组干部约好，晚上去务工人员居住的地方去寻找。

这些村组干部，白天都分管着他们的公司，显得比较忙碌。到了夜晚，他们基本都换上了保安制服，带着内地常见的那种大盖帽。

村组干部们带着这些内地的计划生育工作督察队来到一个过去是知青住的小青屋。这个屋子里住满了他们的乡亲们，好几个被一一喊上了熟悉的名字。他们都是住的地铺，地上铺着草垫子，草甸子上铺着草席子，然后就是铺盖，一对夫妻一个窝，已经进入被窝里了，见来了“查户口”的，一个个露出惊愕的眼睛。

生活被这些不速之客彻底打乱。

几个被喊了名字的爷们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了衣服（好几个爷们是打着赤膊睡觉的），头发是零七八碎的，胡子也是拉碴的，牙齿显然没用过牙膏刷过，要就是黄色的，要就是褐色。然后一个个将脚伸进拿地铺前的鞋，其实好几个是那轮胎皮制作的草鞋。鞋带也是橡胶皮做的，有弹性。他们的女人均用被子将自己的头蒙上，不想让这些人看明白。估计女人们的头发乱了的时候与那些精神病人没有什么区别。

带队的人估计属于一官半职，他下令要他的队伍将这些“男对象”带到我们去，然后对里屋的女人们下令，你们抓紧时间穿好衣服吧。说完就对本地的一个女村干部说，麻烦你在这里等着，督促她们穿好衣服出来。镇里的车子载着内地的计划生育工作队员，本地的村干部开着一辆二十座的旅游车，载着刚从被窝里起来的务工人员，又向另一个地方驶去。

这个地方的民工住的是一件大公房，里面搁着六张床，每张床有三层，每一层睡有两对夫妻四个人，一张床睡上十二个人，也让这些计划生育工作队员开了眼界：每对夫妻都是女的面向床沿外，两个男的可以面对面，只不过每对夫妻个盖各的被子。在“查户口”粤式普通话吆喝下，这些夫妻们几乎是齐刷刷地坐立起来，然后就从用作枕头的衣服里摸出自己边防证出来，等候查户口。其实，身份证已经被这些管理者保管着。

这间屋子没有要找的人，其中一个人对着这些工作队员怂了一句“神经病”。在一句“不好意思”的道歉话结束了这场“查户口”。

工作队员们回到招待所后，一直觉得这样子去搞没一点意思，说，乡亲们在这里过着没有尊严的日子，没劲。我们不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