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祖朱元璋赋

清白世家

明太祖朱元璋赋

董鸿骞/文

泱泱华夏，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枭雄逐鹿竞折腰。然天命终归于布衣，此皆时势造英雄也。夫帝王之兴，乃承天命；而草莽之杰，岂乏雄才？盖有布衣人仗三尺剑，荡涤寰宇；黎庶奋九重霄，鼎革山河。明太祖朱元璋者，诚旷古之英主也；拯黎民于胡尘，复衣冠于炎黄。今试溯其龙兴凤举之迹，摹乃经天纬地之业，余谨作斯赋，以彰圣德云。其辞曰：

昔蒙元肆虐，纲维解纽；宗室笙歌，中原饿殍❶；天厌其腥膻之秽，地涌彼干戈之气。淮右布衣朱氏子，幼名重八，家世寒微。少时牧牛濠梁，绳枢瓮牖❷；及长托钵皇觉，残羹与冷炙，偶逢蓬门老妪，以馊腐杂烩相济。彼时啖翡翠白玉之糜，饮珍珠碎玉之浆❸，竟觉甘若醴酪。然帝目含怆，仰天太息以掩涕曰：“朱门宴未冷，冻骨雪先埋！”然天命靡常，惟德是辅。

时维壬辰❹，会红巾倡义，白莲传檄，遂投郭帅麾下，仗剑从戎。乃临阵常奋袂先登，运筹每决机千里。郭公奇之，妻以义女，委以腹心。此乃潜龙在渊，已露峥嵘头角。

当是时也，元室虽衰，犹拥百万貔貅；豪杰虽众，各怀异志。太祖乃高瞻远瞩，独辟蹊径；纳朱升之策，曰：“欲图大事，当缓称王，广积粮，高筑墙。”丙申暮春❺之期，乃问鼎金陵，据形胜之地，守金汤之固。缮兵甲，课农桑，招贤士，抚流亡。刘基献策帷幄，徐达扬威疆场。北拒陈友谅巨舰连舳，鄱阳湖火攻破敌；东擒张士诚据三吴膏腴，平江城巷战擒酋，“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❻”遣廖永忠迎舟覆溺，俾韩林儿沉舟瓜步❼。遂剪除群雄，廓清南土，可谓金甲映血光，蛟龙出海，尽显吞吐风云之志。

至若北伐中原，尤见圣谟之渊深。传檄以诏告天下，乃曰：“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更有虎贲凡廿五万之师；徐达破潼关如卷席，常遇春克大都若摧枯。元主夜遁朔漠，胡骑昼窜阴山。自此幽燕重归汉家，河洛复沐王化。遂于戊申孟陬，太祖及登大宝，建元洪武❽定天下之号，是曰“大明”，乃日月重开大宋天之志。既颁《大诰》以正法度，封功臣以酬勋劳。斯乃凤鸣岐山，终成混一宇内之功。

太祖御极，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乃躬行节俭，痛革元季奢靡；令州县立常平仓，备水旱饥馑；丈天下田亩数，均赋税徭役。创里甲之制，移民垦荒，兴修水利。洪武二十六年❾，籍黄册以征田赋，凡八百五十余万顷，实为旷古之数。是时，劝农垦荒，土无遗利，民务本业，屯田之政大兴，故仓廪殷实，军民皆足。复革旧弊，弛工商匠籍之锢，解佃农卑贱之制。矧尤重于教化，设国子监以育英才，颁《四书》以敦士习，倡朱子理学以通王道。嗟乎!太祖之治，重农恤民，宽法立信，遂使华夏复振，国用丰盈云尔。

然其用法之严峻，惩贪之尤烈；施剥皮实草之刑，震慑墨吏；空印案发之日，血染丹墀，犹若六月霜。可谓雷霆雨露，皆出圣心，虽后世聚讼纷纭，要皆时势而使然。

至若深谋远虑，太祖更超乎前人，后罕其匹矣！罢相权，而归六曹，置六科给事中，司察六部，纠劾章疏违失，以全天宪之威。设卫所以控四方，开军屯而实边陲，终得仓廩充盈，养兵百万，无需黎庶一粟之犒；封诸侯王，冀屏藩王室；颁《皇明祖训》，欲垂范子孙。海禁锁国绝涛波，以杜士诚残部、倭寇抢掠之患……。嗟乎！印宝钞以通有无，未料钞贱而米贵乎；删《孟子·民贵君轻》诸章节，锢百家之言，寒士林之心；然其丕祚之制，诚开皇明洪业之基也。

乃驭臣之术，尤耐寻味。有赐徐达蒸鹅之稗史，刘基暴卒，李善长族诛，蓝玉剥皮。鸟尽弓藏，岂奈祸起萧墙？此帝王之心术，非常情所能度之矣！

马后先逝，太祖晚年独倚高墙，失愿得贤人共治天下之谏，诛戮愈酷。空印案、郭桓案，株连数以百计；胡惟庸、蓝玉狱，勋旧尽殁。然细察其衷，实惧权臣擅政，恐蹈五代覆辙。虽太子标早薨，犹传位皇孙允炆，不效宋太宗之故事。岁在戊寅❿闰五月十三，帝崩于西宫，享年七十又一。临终犹念：“朕膺天命三十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⓫此诚创业守成之辛艰，非身历者莫能知之焉。

赞曰：太庙香火今犹盛，淮水莽莽话峥嵘；谁见钟山鉴兴亡？日月犹照石头城。抚迹追昔，凤阳哀鸿，淮右布衣。仗剑扫六合，挥戈靖八荒。复炎黄威仪，雪四纪腥膻。较之汉高，少游侠之气；方诸唐宗，多猜忌之心。然拯生民于水火，长城犹在，谁论洪武？丕凡二百七十六载之祀，其功业之巍巍，岂逊秦皇汉武乎？至若诛戮过甚，或曰雄猜，然非常之人，方行非常之事。嗟乎！自古帝王得天下，宁有完人乎？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笔者，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时在乙巳杏月吉旦 董鸿骞谨识于凤立轩

注：

❶，宗室笙歌，中原饿殍：形容统治阶层奢靡无度、歌舞升平，国家腹地（中原地区）因饥荒或暴政而导致饿殍遍野的惨状；

❷，绳枢瓮牖：西汉贾谊《过秦论》以“瓮牖绳枢”描述陈胜贫寒出身，成为后世引用这一意象的典范。

❸以馊腐杂烩相济……竟觉甘若醴酪：化用“珍珠翡翠白玉汤”，民间传说朱元璋流落时，一老妪以剩饭（珍珠）、烂菜叶（翡翠）、馊豆腐（白玉）煮汤救其性命。此典既彰圣主未遇之艰，亦讽帝王得势之悖，详见《稗史汇编》；

❹，时维壬辰：元末至正12年，公元1352年；

❺，丙申暮春：元末至正16年，公元1356年；

❻，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摘录朱元璋《不惹庵示僧》诗句，最早见《英烈传》，或系伪诗；

❼，“韩林儿沉舟瓜步”:《明史·韩林儿传》载:“太祖命廖永忠迎林儿归应天，至瓜步，覆其舟”；

❽，建元洪武：公元1368年，洪武元年；

❾，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岁次癸酉；

❿，岁在戊寅：公元1398年。

⓫，忧危积心，日勤不怠。：见《太祖皇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