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闰月鞋,闰月穿,闰月老人活一千。”2025年农历双春闰六月,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出嫁的女儿主动给父母长辈送闰月饼、闰月鞋,既为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又想祝愿老人健康平安。我携妻带女——不,准确说,是爱人开车,载着我爷俩回乡下过娘家。</p><p class="ql-block"> 爱人姐俩一如既往地在厨房搞美食创意,岳母一如既往地打打下手聊聊家常,岳父和我争着洗刷酒杯温温白酒,女儿和表弟、表妹几个自由自在地玩耍嬉闹。</p> <p class="ql-block"> 待佳肴碗碟堆满餐桌,合家十来口人团团围坐,爱人用筷子往餐桌中央一指,示意大家:“这是我刚学着做的‘肚包肉’,大家以前可能没吃过,趁热吃香,快尝尝。”大海碗冒着尖儿,好似装满谷物的粮仓。我首先夹起一个放进岳父的碟子里,孩子们眼都亮了,纷纷站起来抢大个儿的。</p><p class="ql-block"> 这肚包肉比香囊大,比钱袋小,咬一口,韧而脆,醇香四溢,大家吃一口夸两句:“好吃,好吃!”</p> <p class="ql-block"> 爱人解释道:“做法和包粽子相似,外皮用的是羊肚,切成巴掌大小,主料是提前腌制好了的精肉。这道菜好吃好看却费事,幸亏她姨帮忙缠线。”我夹第二个的时候,发现身旁岳父第一个才咬了两小口。他不是不想吃,是手抖得厉害!</p><p class="ql-block"> 我关切地问:“爸爸,我记得以前没这么厉害,咱去医院看看吧。”他淡淡一笑:“上年纪的人了,谁还能不出现点小毛病?你以前买的握力圈,我还经常拿着活动活动手指头呢。不用担心!”</p> <p class="ql-block"> 哦,岳父退休近20年了!</p><p class="ql-block"> 刚退休那会儿,他还和同事到山里去,步行十几里路,背回一块二三十斤的上水石,有时还扛回一个奇怪的树墩,想让我们参考做个怎样的根雕。</p><p class="ql-block"> 他和我岳母一块,常年侍弄着两块山岭地,南岭那块种黏玉米,种小烟薯;北边那块种花生、种油菜;门前有个三四米高的坝子,他经常蹬着梯子爬上去,铺上一层土,种白菜、萝卜和辣椒;家门口和院墙外,也辟出一两块地来,种大葱、芫荽和韭菜。</p> <p class="ql-block"> 我们都劝他别种了,年龄大了,力不从心,从经济上看也不划算,还是包给别人种吧。</p><p class="ql-block"> 他笑着解释:“单从经济上看,是不划算,可是,看看我们那些退休人员,要么打打牌下下棋,要么喝点酒聊聊天,若是天天抱着手机,看看电视,也没多大意思。我种这点地呢,随时可以背着筐,到自留地里遛遛弯,看看庄稼长势,薅薅草,间间苗,捉捉虫,摘把新鲜蔬菜带回家。再说,自家种花生不喷农药,不施化肥,压出油来,咱几家分着吃,这多放心。”</p><p class="ql-block"> 想起成家这三十年,几乎没买过外面的食用油,我不由得感激起两位老人来。</p> <p class="ql-block"> 岳父是位教龄达40多年的老师,家务活只是他的副业,所以种的粮食也不高产,种的蔬菜也不好看,就拿大白菜来说吧,个儿窜得倒是高,但棵棵都不甘心卷心,内叶外叶都向阳,我女儿开玩笑:“什么白菜?不就是绿菜嘛。”</p><p class="ql-block"> 每次儿女们回家看望,他都和岳母一块,提前拔些蔬菜,择好,洗净,装到袋子里,每家一大包,说是超市里菜贵,还不如自家的新鲜、放心,我们在感激中一次次地领受着他们的好意。</p><p class="ql-block"> 去年暑假里体检,我发现胆固醇有点高,无意间提及此事。过了一个星期,爱人竟然带回了一包苦菜茶,说是爸爸妈妈到田垄上一棵一棵剜的,走了几万步,耗时三四天,洗净,取根,晾晒,烘焙,煞为劳心费神。我捏了一小撮沏茶喝,其清香之气从淡黄色的汤水上方弥漫开来,诱惑着我的味蕾。品尝一小口,竟比莲子心茶还好。岳父岳母在艰难岁月里拉扯大了三个孩子,又帮我们看顾孩子,如今还为我这个女婿操心。</p> <p class="ql-block"> 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一大群,也都盼周末,叫一声“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二老乐得脸都笑开了花。岳父开出电动小轿车,孩子们蜂拥而上,去赶集,上超市,零食、饮料、玩具、学习用品,每人四五样,个个笑逐颜开满载而归。</p><p class="ql-block"> 岳父同胞兄弟姊妹有十人,名为老二却充当着大哥的角色。他年少求学时,背着一包袱煎饼或者粗粮窝头,步行四五十里路去外地读书;回家之后还要扛起扁担,拿起斧头,到蒙山砍柴。蒙山外围那些朽枯的树枝被附近人家捡完了,他就到深处山坳里去伐櫵。半天下来,他再挑着两捆百多斤的树枝树条下山。</p><p class="ql-block"> 年末岁尾,他还和壮年汉子推着独轮车,爬岭涉沟,到三四百里之外的“山后”(泰安、张店等地)推煤炭。到了周末,他还要到地里耕作、播种、除草、浇灌。</p> <p class="ql-block"> “文革”期间,他与同龄人一样无缘参加高考。靠着上学时的功底,他成了拥有双重身份的民办教师,既要教书育人,还要参加各种田间劳动。听大姥娘说,你爸爸不是个一般的农民,他即使下地干活,也穿得干净朴素,中山装上面的小口袋里,始终别着一支亮闪闪的钢笔。我笑着接话:“我爸爸的手,既能拿得起钢笔,也能握得住锄头,还能挥得了斧头。”</p><p class="ql-block"> 当教育改革的第一缕春风吹到蒙山脚下平邑卞桥安靖这个村子时,距离本县的民师转正考试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岳父动了心,满含歉意地对我岳母说:“这段时间家务活都得撂给你了,孩子们也归你看着,我耽误了十年,只有狠下功夫才能考上。”于是岳母背着一个,领着一个,后边还跟着一个小孩子,到地里干活,到邻居亲戚家拉呱,幸运了还能看场电影。家里清静了,我岳父如饥似渴地复习中学的知识,背厚厚的一摞书,解艰难晦涩的数学题。天道酬勤,人道酬诚。岳父的精诚所至,换来了令人欣慰的成果——在第一年全县民师转正考试的近千名考生中,他考了第一名!</p> <p class="ql-block"> 岳父大人啊,您的手给自己的人生书写了满意的答卷,给寒冬里的家人带来了阳光般的温暖,给儿女邻居们的餐桌送上了放心的蔬菜,也给我们忙忙碌碌的生活增添了意料不到的情趣。</p><p class="ql-block"> 爸爸,祝愿这两天的体检和治疗,让您的手不再发抖,祝愿我们和孩子们幸福生活天长地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