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清晨的雨丝还缠着窗棂时,炊事班的老李已经抱着铁皮桶在泥地上跺脚。水珠顺着桶沿滴落,在结霜的地面砸出深褐色的圆斑。"这鬼天气,菜筐里的白菜都冻蔫了!"他对着屋里喊,惊醒了趴在炕桌上写作的我。稿纸上未干的墨迹被穿堂风吹散,像一群惊慌的灰蝶。</p><p class="ql-block"> 指导员踩着积水推开房门时,我看见他裤管上沾着泥浆。"全连自学,"他摘下防晒镜擦拭,"大车去吉县买菜了。"这句话刚落,屋檐下的铜铃突然疯狂摇晃,不知是风声还是某种不祥的预兆。贺惊涛抱着万用表冲进来:"线路短路了!食堂的灯泡全灭了!"</p> <p class="ql-block"> 十点半的雨势渐急,雨点砸在训练场的水泥地上发出密集的鼓点。我和孙贵海蹲在屋檐下分吃压缩饼干,咸涩的滋味在舌根蔓延。忽然听见王振华在隔壁班哭喊:"我存了半个月的罐头..."声音被雷声吞没的刹那,我们同时摸向了腰间的搪瓷缸。</p><p class="ql-block"> 下午三点,除草的铁锹陷入松软的泥土时,我嗅到了某种腐烂的气息。卫生区的杂草在雨水中疯长,枯黄的藤蔓像老人蜷曲的手指缠绕着标语墙。孙贵海挥动着锄头突然停住:"你听!"他指着远处公路,"大车的柴油味!"可那只是我们的错觉——整整十三天,连队厨房再也没有飘出过荤腥。</p> <p class="ql-block"> 暮色降临时,连长召集支委的紧急会议在漏雨的会议室举行。大队长刘懿辉的军靴踏进门槛时,带进一股裹着硝烟的雨水。他摘下军帽的瞬间,我看见他鬓角的白发比上月见面时又密了些。"这是三年来你们第一次让我在雨天视察连队。"他的手指划过斑驳的"模范连队"锦旗,"看看这个!"他突然掀开某个班房的被子,发霉的棉絮像溃烂的伤口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p><p class="ql-block"> 月光爬上窗台时,我在煤油灯下修改第三遍投稿稿。《四连党支部培养合格党员的几点体会》标题下,钢笔字洇开了一片水渍。窗外的杨树沙沙作响,恍惚间我听见了父亲在电话里的叹息:"文章写得不错,但..."后半句话被夜风卷走,却像块沉重的铁锚沉入心底。</p> <p class="ql-block"> 凌晨三点,值班岗哨的脚步声惊醒了趴在弹药箱上的贺惊涛。他迷迷糊糊地嘟囔:"要是真有龙卷风..."我望着他怀里抱着的《雪白血红》,书页间夹着的投稿信封上,"工程兵报"的火漆印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色微光。突然,连队方向传来手电筒的晃动——是炊事班在偷偷清理发霉的米缸。</p><p class="ql-block">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我看见连长在操场泥泞中来回踱步。他的军裤膝盖处沾满污泥,手里攥着那份未完成的整改计划。远处吉县的群山笼罩在雾霭中,像一列沉默的巨兽。忽然,他转身对我们吼道:"把猪圈的干草全搬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抓起铁锹开始铲土——要在漏雨的食堂屋顶堆出个临时储肉窖。</p> <p class="ql-block"> 贺惊涛修好的万用表突然发出蜂鸣时,我们正在分拣昨天买回的蔫白菜。表盘上的数字疯狂跳动,映出每个人惨白的脸。孙贵海突然指着窗外:"大车!"然而那只是我们的错觉——连队门口的泥潭里,两道新鲜的车辙正在雨水中渐渐模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