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说事∥渣

北山青藤

见字说事∥渣

张绍碧

　　周末来到，“渣”字闪耀。因为这个连汤带水的渣字，总是伴着我的周末生活。定时的钟声，点到便响；融入生活的“渣”字，周末便来。

　　连汤带水的渣字为形声字，从水查声。所谓渣，多半是去汤滤水之后的东西，所以“渣”字的本义是渣滓，指物质经提炼或使用后的残余部分，即精华提炼之后所剩的东西，常用渣子、渣滓、渣筋来形容，如豆渣是做豆腐剩下的渣，油渣是炼油剩下的渣，沉渣是水沉浞下来的渣，钢渣是炼钢剩下的钢渣，煤渣是煤炭捡过的碎渣，蔗渣是榨干蔗汁后的渣等等，而道德败坏，品行低劣的人，则被称为人渣。

　　渣是精心优选后的废物，是不断淘洗后的垃圾，是用过之后不能再使用的废品，因此，一旦成了渣，便被人们蔑视，唾弃。而在建水，却有两渣“渣”得人喜爱，无不津津乐道。这讨人喜欢的两渣，一是渣筋街，一是豆腐渣。两渣都渣得享誉四方。

　　建水渣筋街，名著滇省，是个有历史、有内容、有影响的集市。每到周末，外地人，本地人，慕名而来，涌入渣筋街，汇成人海。我虽是本地人，但还是不厌其烦地去赶渣筋街，赶渣筋街赶出了瘾。渣筋街像块巨大的吸铁石，而我则是一块小铁。因此，“渣筋街”三字已经刻进心里，并总是在周日的早晨，随着日出而跳跃出来。周日的一半时间，我是渣筋街人海里的一朵浪花。

　　建水渣筋街，是建水历史文化的社会呈现。我记忆中的建水渣筋街，始于20世纪80年代。那时的建水渣筋街，位于古城建中路南边的关帝庙街。现在觉得很窄的关帝庙街，那时觉得很宽。几百米长的关帝庙街，一到周末，街两边地摊挨着地摊，地摊上摆满玉器、铜钱、烟斗、紫陶、瓷器、刺绣、像章、字画、钟表、单车、木雕、瓦当、石刻、草药、花草、竹编、农具、妆盒、鸽子、猫狗等等，元代明朝、清代民国的都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目不暇接。地摊两边，摊主或蹲、或站、或坐，与地摊挤成狭长的摊岸，摊岸间米把宽的街道上，摩肩接踵，人贴着人，蹲着讲价的，站着旁观的，几百米渣筋街，一上午都难以逛通头。更何况，那时的建水四小和建水六中，两所城区主要学校都在关帝庙街南端，师生出入，家长接送，周末的关帝庙街之挤，可想而知。

　　关帝庙街的渣筋街挤得不能再挤，渣筋街便逃离关帝庙街，迁到县城东郊海会寺旁的空地上。关帝庙街是条巷子，海会寺旁是个场子，场子的空间容量看起来不小，但与长长的巷子相比，还是宽大不了多少，还是容纳不下丰富的“渣筋”，容纳不下纷至沓来的人流。渣筋街又逃离海会寺旁的场子，迁到迎晖路南小麦厂兴辟的宽敞柏油大道上。但柏油大道的功能是行车，不是市场交易。不久，渣筋街又离开小麦厂柏油大道，搬到城西建民路。向来安安静静的建民路，因“渣筋”丰富，人流如潮而热闹起来，不仅“渣筋”遍地，车水马龙，更有旅馆饭店纷纷开张，“渣筋”的历史意蕴和乡愁意趣，随着烧豆腐的烟火馨香，充满一条建民路。

　　建民路的渣筋街赶了些时日，又因太过热火，影响建民中学师生交通安全，被迁移到中天华府小区背后的西林路上。那时，中天华府小区一带还是一片待开发庄稼地，西林路西北的深沟破壑，规划修建水库，中天华府西北面的住宅楼都被作为水景房宣传，弯弯长长一条西林路渣筋街，助推了那一片小区的开发建设。但拥挤的渣筋街，成了交通的肠梗阻，有碍方兴未艾的开发建设，便被围圈进沟边路旁的空地里，还在这片空地上举办过几届“中国红河·建水孔子文化节”的商品交易会。开发的热潮像煮沸的水，围圈起来赶渣筋街土地，又被开发沸点上的开发商盯住，渣筋街不得不出圈，迁到紫陶大道西段南侧的花鸟市场。名曰花鸟市场，但花鸟只是市场一部分，更多的还是玉器、铜钱、烟斗、紫陶、瓷器、刺绣、像章、字画、钟表、单车、木雕、瓦当、石刻、草药、花草、竹编、农具、妆盒、猫狗、小吃等等丰富多彩的“渣筋”，无论建水人还是外地人，仍然叫它渣筋街。

　　渣筋街从关帝庙街到紫陶大道西段南侧，虽历经七次乔迁，却没有消减人们对它的喜爱与情感，反而越迁越大，越迁越热闹，成为影响广泛的市场品牌和文化名片。

　　人们之所以喜爱渣筋街，因为渣筋街“渣筋”丰富，应有尽有，可以互通有无，喜欢典籍图书的，可以在渣筋街淘；喜欢金石玉器的，可以在渣筋街淘；喜欢瓷器烟斗的，可以在渣筋街淘；喜欢竹编刺绣的，可以在渣筋街淘；喜欢虫鱼花鸟的，可以在渣筋街淘；喜欢锅碗瓢盆的，可以在渣筋街淘；喜欢特产小吃的，可以在渣筋街淘；喜欢草药山货的，可以在渣筋街淘；喜欢小工小具的，可以在渣筋街淘，其他地方买不着的许多东西，你都可以在渣筋街淘到。

　　建水渣筋街，是一个淘宝交易的平台，更是一个乡愁的回望地。看见20世纪60年代的小学课本，我会想起土墼木板搭成的课桌，想起提着烀笼火读书的童年；看见笆笼拉爬，我会想起戽水拿鱼，挑粪栽秧的乡村生活；看见斧子推刨，我会想起起房盖屋的木匠父亲；看见服装刺绣，我会想念母亲的针线篼和她一针一线纳鞋底的样子……渣筋街不仅是互通有无的生活需要，更是品味历史文化的精神空间。

　　渣筋街之外，建水的“雪里红”也是颇有影响，深受人们喜爱的“渣”。

　　名字好听的“雪里红”，其实是番茄者豆渣。豆渣之“渣”，是挤去豆浆，提取黄豆精华后的粗“渣”， 是最契合“渣”字本义的实物注脚。

　　豆渣不是没有价值的“渣”。巧妙的建水人，把提取高蛋白后的豆渣，做成各种健康美味的食品，譬如“雪里红”，先把豆渣煮透，再盖上切成丁块的番茄，浇上热油，一盘名字好听，红白分明，富有诗意的“雪里红”便摆上餐桌，成为富有特色的建水美食，无论家常做菜，还是餐馆宴客，都会来一道“雪里红”，让客人品尝精华之后的精华。一顿饭后，雪白的豆渣、酸甜的番茄、诱人的油香、形象的比喻、诗意的“雪里红”便深深记在心里，不能忘怀。

　　雪里红吃的是新鲜豆渣。而豆饼又是豆渣的另一种吃法。人们把新鲜豆渣炒出香味，趁热装入布袋，待其发酵后，加入盐巴、辣椒面、姜末等佐料拌匀，做成马蹄碗大小的豆饼，风干后油炸火烧，方便携带。食用时，将豆饼切成片，或文火油炸，或炭火烧烤，都是香浓扑鼻，倍加饭食的好菜。在乡下老家的日子里，每做豆腐时，母亲舍不得浪费一丁点豆渣，将豆渣做成豆饼，备为无菜之菜，我们或上山烧炭，或下田地干活，在外野餐时，一个布袋装冷饭，带上一块半块豆饼，吃饭时生火烧香豆饼，就着冷水泡冷饭，吃得又甜又香，至今不忘记母亲做的豆饼之味。

　　一般家常日子，不像餐馆饭店，天天吃新鲜豆渣，而是把豆渣装在缸盆里，一餐又一餐地反复热煮，吃馊豆渣，这又是豆渣的一种吃法。馊豆渣的味道是淡淡的馊味，淡淡的酸味，有点像过年后的馊菜味。馊豆渣热上来，放上一点酱油辣子，也是要多吃一碗饭的好菜。

　　馊豆渣好吃，但人们却讨厌不必要的重复，把不必要的重复说成是“馊豆渣”“热馊豆渣”。你如果在同一对象面前反复讲一个故事，你如果在反复做一件不必要的事情，就会令人讨厌，被嗤之为“馊豆渣”或“热馊豆渣”。而于没有新料，没有创新，总在已有资料上反复折腾的所谓文人学者，同样令人生厌，被讽之为“馊豆渣”或“炒馊豆渣”。而这种“馊豆渣”或“炒馊豆渣”者，确有人在。

　　建水人向来把那些欲弃不弃，欲用不用的东西叫作“渣筋”，但这些张三认为是废物的渣筋，李四却觉得是好东西。按张三的说法，集“渣筋”之大成的市场，被称为“渣筋街”，而按李四的看法，渣筋街上的“渣筋”，大都是“渣”中精品，所以，起初的“渣筋街”，成了后来的“渣精街”。如今的网络上，用的都是这个“渣精街”。（2025.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