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渠哥嚎啕大哭着给我打电话,说母亲走了,这个从初恋到现在巳经三十年的钢铁男人,被我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也从没哭过的男人,从得知母亲得肺癌到现在,不知哽咽了多少次。</p> <p class="ql-block">婆婆妈叫李静道,生于1942年,初中文化,一双漂亮大眼睛,21岁那年正月经媒人介绍与渠县读师范的爸爸相识,那年月,涌兴到渠县50多公里,交通极为不便,至年末他们结婚,除了书信往来,期间没见过面。师范毕业父亲分配到了平安小学,涌兴双梯村至平安20里的路,父亲周末才回趟家,而婆婆妈一个人在家侍奉公婆,生养三个子女,操持屋里屋外所有生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年和渠哥在老家田坎散步,渠哥指着一个田说,为这个田坎我们家与国儿家吵架,他们家有好几个弟兄。母亲赢弱瘦小,因为小时鞭炮,一只耳朵失了聪,可是那天婆婆妈护着他的儿女,象战斗的花木兰,她的头发在风中猎猎飘扬,她一个人与国儿家从田头吵到了地坝。</p><p class="ql-block">后来婆婆妈得意地对我说,我是风都能抓一把进屋的人,我不怕。我崇拜地望着她,这真是一个乘风破浪地大姐姐呢</p><p class="ql-block">可是到后来这个风都能抓一把的人,疾病裹挟着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走路的气力也没有了,但她还是倔强地想一个人走路,她拌了一跤,她象一个小孩子哭着诉说,她说,我挞痛了,她再也起不来床,她躺在病床上,疼痛,孤独,无助,她默默地流泪,已说不出来一句话,可是她还是心疼着她的子女,挥着手让他们回去睡觉。</p> <p class="ql-block">那些年我和渠哥总是很穷,不管是在涌兴,还是在渠县为了房子我们总在还债,很多时候回家都两手空空,但是婆婆妈却从没抱怨,她以极大的热情对待我们,她一会端出糖和瓜子往我们手里抓,一会儿她又拿出酸奶让我们喝,一转身她又拿出苹果塞到我们手里让我们吃,她知道我喜欢吃泡菜,在知道我们归期的时侯她就开始早早准备,她的笑容和体贴让我的不安和愧疚渐渐消失,那是我今生最大的隆重。</p> <p class="ql-block">婆婆妈极勤俭,家里承包田地多,大大小小约有十来块,但是零零散散远远近近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有一块田在大石盘岩坎下,挑一担糞来回要半个小时,寒来暑往,烈日暴雨,红薯、玉米、高梁、稻谷。。。在她手下欣欣向荣,大豆,辣椒,豇豆,藤藤菜…一派生机。有一次回老家,我吃到的米饭又软又糯,我给婆婆妈说,这饭好好吃啊,婆婆妈四下看看,看到渠哥没在,凑到我身边悄悄说,这是再生稻的米,那些再生稻在田里长那么好,不割烂在田里太可惜了。她脸笑得像一朵菊花,把声音压得更低,"莫給渠说,不然他又要说我。"那一年她已经70多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婆婆80岁那年,手痛得握不住筷子,去医院检查,医生不可置信地说,这手错位几十年,长愈合了,现在没有办法了!当年,婆婆妈摔跤后,是怎样对着月亮悄悄流着泪,忍着疼,第二天又擦干眼泪,若无其事继续操劳呢?写到这,我的心疼得绞成一团,眼泪忍不住掉下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去年,医生说婆婆妈的癌症已扩散,有一次周末我们回家看婆婆妈,但我们到达时,发现她还在地坝边使劲洗着锅背,她讪讪地笑着,象个做错事被我们抓包的小孩,极力轻描淡写地对我们说,这活路不重,轻松。婆婆妈眼里总看得到事,隔壁人家洗红薯打苕粉,她要去帮忙;姐姐做饭,她要剥蒜理菜。而对我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她又特纵容,我要帮着切菜,她说你去休息我来;我跟着她去摘辣椒,才摘一会她就问累不累;烧柴火做饭,她又会帮我煨一个包米,或是一个红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心疼着别人,可是她眼里唯独没有自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去年8月渠县温度高达40度,婆婆妈却不喜欢电扇、空调,我们挥汗如雨,她却觉得冷需要穿厚厚的衣服,有一天我正陪她坐着聊天,她起身进入房间,拿出两叠钱递给我:"这是我为幺孙结婚用的,你拿去到时包小红包用。”钱,一元一元的钱,新旧不一,压得平平展展,理得整整齐齐,用毛线捆着,一百元一叠,一共两叠:"我给每个孙子都准备了两百,这是幺孙的,只有梅儿的还差点,梅儿的我可能凑不起了"婆婆妈神情黯淡。她是在每个赶集的日子,在市场上与别人换的,婆婆妈不知道银行可以换零钞,不知道银行可以换新钱。。</p><p class="ql-block">"給我干什么嘛,你到时自己给你孙子。"我不接,</p><p class="ql-block">"接着,我等不到那天了。”婆婆妈已经瘦得只有60多斤了,说话声音虚弱,她望着我,我的心像在大雪天被风突然刮走了屋顶,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刺得生生的痛。眼看着婆婆妈生命在流逝,我却无能无力。</p><p class="ql-block">这叠钱,它和这天气一样的有温度,感动,心疼,束手无策交织在一起,冲上眼眶,我忙转过身使劲深呼吸。</p> <p class="ql-block">我永运记得有一年婆婆妈在池塘边的菜地里忙活,我走到此处,指着地里柑桔树上的红桔说,妈妈,这桔子甜吗?婆婆妈放下她摘着的菜,矫健地爬上一棵柑子树,摘下几颗红桔递給我:"这柑子抿甜哟。”婆婆妈骄傲地笑着说,“这个是顶顶上的,晒的太阳最多,最大最甜,专门给你留的。”我们靠着树吃着红桔,地里的芫荽默默地散发着清香。远处夕阳正在落下,炊烟恰恰升起。</p><p class="ql-block">而此后经年,红桔逐步被淘汰,沃柑、椪柑、栌柑。。。层出不穷,而我们家地里的红桔,仍然年年开花年年红,但那个站在树下的人再也不在。</p><p class="ql-block">婆婆妈就象那红桔,</p><p class="ql-block">在2025年春天里凋零,</p><p class="ql-block">掉进泥土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