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醉了

吴弘

付了299元，老葛头被扔进一群女人之中。 “姐妹们快来呀，终于又有男人来了。” “我的我的，谁也别和我抢！” “都别吵啦，矜持点呀，好不容易来个带把的，别把人家吓跑了。” “赶紧先教教他规矩呀，先看看他是谁的菜呀。” 　老葛头加入一个夕阳红二婚相亲平台，支付了会费后，被拉进一个群。 群里几乎都是女人，多数都是70后和60后，还有少量的50后。 几百个女人，几十个男人，阴阳明显不调。 女人们已经在群里又骂爹又骂娘了，都说平台是骗子，就知道骗钱，将那么多女人组合在群里，搞得好像夕阳红已经饿得不在乎性别了。 也算骂出点效果了，这几天，陆陆续续会有男人被扔进群里。 　“美啦啦_女_66年_绍兴”拍了拍老葛头的肩膀，对他说：“你把名字改成我这样的格式，这样大家可以一目了然知道你的年龄和所在地，会吗，老葛头？” 老葛头的名字变成了“老葛头_男_64年_上海”。 又有女人艾特了老葛头：“你是离异还是丧偶？退休了吗？” “离异，退休了，有退休金的。”老葛头回答。 “和孩子一起住，还是自己住？有房有车吗？” “自己住，租的房子，没车。” “退休金高吗？如果我没退休金，你愿意养我吗？” 　老葛头突然发觉，黄昏场比人民公园相亲角还实际，难道女人都到这个年纪了，还是将物质放在了首位？ 他只是想找一个能互相取暖的伴，却没想到取暖费还是白天高峰期的价格，黄昏不打折。 　“你愿意放弃上海的一切，来我的城市生活吗？我习惯了绵阳，我哪都不想去。” “你会舍得给女人花钱吗？你会在各种纪念日给女人买礼物吗？” “男人爱不爱女人，就看他是不是愿意花钱在女人身上，其它一切都是假的。” “你会将退休工资都交给我来保管吗？” “孩子成家了吗？如果还没成家，你要给他买房子准备彩礼钱吗？” 　“我喜欢摄影旅游和音乐，有志同道合的吗？我想找一个灵魂伴侣。”老葛头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你这些都是不赚钱还费钱的虚活，二婚也是过日子呀，你那点退休金还要整那么多爱好，你不是一本正经过日子的人吧。” “啊哟，灵魂伴侣，你不是来找暧昧的吧，如果相中了，你愿意开结婚证书吗？” 　在波涛臀海中，老葛头既兴奋又有点懵，他完全没想到黄昏场的男人那么有市场，男人有那么多的选择余地。懵的是该如何找到另一半。 虽然能一目了然通过群里的代号知道对方年龄和所在地，但小小的微信头像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多能看出是个女的，其它状况则一概不知了。 　老葛头收到一个要求加入好友的信息，信息备注是群里的上海女人，希望进一步了解一下。 老葛头加了对方。 女人微信名叫“又见彩虹”。 女人说她也是64年的，住在杨浦区。 老葛头说他租的房子在青浦。 老葛头浏览了她的微信朋友圈，女人都是转发别人的视频，五花八门样样都有，唯独没有一条是关于自己的。 从微信头像看，女人很见老，而且表情很严肃，不像是开朗活泼的女人，而且也不是善茬。 第一感觉就不是太好，老葛头就和对方敷衍了几句。 　“我加你，主要是想问一下，你这个年龄的男人，不是应该找更年轻的吗？为什么我这样的同龄人，你也要加我，你对女人的年龄，真的没什么想法吗？”她问老葛头。 虽然对她没兴趣，但平台是婚恋交友平台，无法走向婚恋，交个朋友也没问题。老葛头这样想着，便回答她道：“说实话，我已经过了要看女人颜值和年纪的岁数了，我就是想找个三观一致的伴，能够互相温暖对方。” “我也想找个伴，但是我比较传统，如果不开证书，我是绝对不会和男人同房的，你觉得我这种想法，还能找到男人吗。”女人继续问。 老葛头捧着手机笑了，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如此传统的女人？！ 也是，看群里那些七嘴八舌的女人，哪个不是按照那些遗留下来的传统标准在考量对方的条件。 二十多年前，老葛头曾上过相亲平台，那时的60后70后还算中青年，那时的老葛头就被物欲横流的女人淘汰过几次。 没想到，二十多年后，那些60后70后的口味一点都没变。 难道，即便自己有大把的挑选余地，还是要面临二十多年前无功而返的那一幕？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他觉得女人致死都还怀揣着一颗没睡醒的少女之梦。 这个岁数的女人，同床了还能干什么？ 当然，老葛头不会这样直白去说，毕竟他还算有文化很绅士的男人，每个人素养诉求不同，成长环境不同，没什么对和错，道不同而已。 　“你的想法也没错，只不过都到了这把年纪了，结婚证书真有那么重要吗？就是伴个老而已，没必要再用证书捆绑吧。”老葛头说了自己的看法。 “你们男人就是不想负责任，就是怕女人分你们的财产，就是脚踩西瓜皮，随时准备开溜。” 这哪像是来相亲的女人，分明就是来给他上道德伦理课的。 　微信不断有提示音，又有几个来自相亲群的女人，要求加老葛头好友。 先加了再说吧，通过聊天也能知道三观是否一致。如果有了感觉，再约出来看看。 　老葛头原先的想法，是找同城的，他在平台注册时就已经写明了。 但微信上，你很难看出对方真正的所在地，有些人写什么百慕大或者哥斯达黎加，你真以为她就在那个地方？ 来者不拒，老葛头通过了所有的加好友申请。 “我是松江的，刚看了你的朋友圈，原来你还在家卖衣服呀。”微信名叫百合花的女人发来了信息。 “半退休状态，慢慢就过渡到完全退休了。” “葛哥这样的软着陆很不错哦，许多人退休会有一段不适应的时候，你这样就衔接得比较好了。” “你怎么叫我葛哥，上海人很少有这种叫法的。” “我是大连人，长期生活在上海，葛哥失望了吧” “不不，哪里人都一样，只要生活在上海，现在新上海人很多的。” “我想来你家看看衣服，不知是否欢迎。” “来呀，热烈欢迎！” 　老葛头开过几年实体店，退休后将实体店关闭了，在家继续卖衣服，过渡一下，贴补开销。 每天在朋友圈发发衣服图片，客户也都是那些老客户。 按照老葛头的想法，即便相亲不成功，也许能多一个客户呢。 反正见个面，也不会吃多大的亏。 　百合花开车来了。 她长相很普通，但皮肤很好，微胖。 按照她的自我介绍，她是70年的，比老葛头小六岁。 六冲？老葛头从来就不迷信，也不相信这样的说法。 百合花的身上，飘着一股廉价香水味。 她在展示厅看那些衣服，似乎也不是很仔细在挑选，更像是随意浏览了一番。 　她告诉老葛头，她原先开过足浴店，再用足浴店赚来的钱开了一家小饭店，结果疫情以后小饭店维持不下去了，将足浴店赚的钱都赔光了。 现在，她什么都没做，儿子也才刚毕业打工，收入也不高，她想着是不是再开个什么店铺，否则生活就维持不下去了。 老葛头动了恻隐之心。 其实，通过第一印象和交谈，百合花不是老葛头的菜，她不温柔，也没那么多的女人味，而且百合花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客户。 但这个女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让老葛头动了想帮她一把的心思。 老葛头拉出三个大箱子，让百合花看里面的衣服。 “这些衣服，我可以按照一元一件的特价给你，当然，白送给你也无所谓。” 百合花的眼睛发亮了，“谢谢葛哥，我要开家小服装店。” “不不不，”老葛头摇头道：“现在实体店很难经营，你又没老客户资源，这些衣服也不一定适合你店铺周边的女客。再说了，一元的衣服也就这么点，我不可能一直提供给你这么便宜的衣服。衣服只能解你燃眉之急，你要通过其它方式把它卖出去。比如发发朋友圈，卖给亲朋好友，或者放在车上流动倒卖，或者摆个地摊，” 百合花连连点头，说她晚上就开车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可以摆地摊的地方。 　第一次线下见面就这样结束了，老葛头一无所获，还可能搭进去一批衣服。 不过这些衣服都是开实体店时的库存，即便扔了他也不会觉得心疼，权当资助一个生活窘迫的女人吧。 老葛头还有一个私心，那是男人的一种很原始的本能，万一百合花心存感恩之心，主动投怀送抱呢…… 　寂寞的男人，在未得到那份心灵慰籍之前，是不会拒绝那种无需承担责任的肌肤之亲的。 又和几个新加入的微信好友聊天，往往说了“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之类的客套话之后就没了下文。 一来他看了对方的朋友圈，没找到什么共鸣点，二来别人可能对无房无车的老葛头也没什么兴趣，所以双方都没了继续深入交流的欲望。 　老葛头继续在大群里展示自己，希望找到他的灵魂伴侣。 “我能给你的只有真诚善良和靠谱，如果你正好需要。我需要的是温柔温存和温情，如果你恰好有。希望我们三观一致，互相奔赴。”老葛头再次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女人们又炸开了锅，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这里谁不善良谁不真诚谁不靠谱呀，你要的是情绪价值，可是你拿什么来保证生活品质？” 我们这些女人，都早早离异或者丧偶了，一个人操持一个家，又要当女人又要做男人，生活早就将我们打磨成大半个男人了，你要的那些女人味，我们倒是也想重新恢复呀，可是，你能让我们衣食无忧去重新焕发出你要的三温吗？” 　老葛头又收到几个要求加好友的申请。 一个叫“薄荷糖的味道”的女人给他发来信息：“我可以给你温暖，我也需要你的温暖，我们能互相取暖。你接受异地恋吗？你接受一个还没离婚的女人吗？” 薄荷糖的味道，南京人，距离上海不远，高铁也就几小时。 老葛头很愿意尝试一下这样的温暖，也许不用天天黏在一起而失去新鲜感，不用为重新组成一个家庭而考虑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繁琐，这样的温暖会更简单更轻松。 　百合花发来信息，她找到一个设地摊的地方，但没几个摊位，也没多少人流，也许天气太冷，这个计划只能暂时先搁置了。 老葛头让百合花先去找一份工作，别总想着自己做老板，先解决温饱问题才是关键。如果理想的工作找不到，也可以尝试去做家政，或者去开网约车。 百合花说她会考虑的，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老葛头发了一个200元红包给她。 百合花没有点开红包，“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我像一个乞丐似的。” “你不是说你揭不开锅了吗，这点钱你先应急呀。” “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没穷到真的连买菜钱都没了。” 　薄荷糖的味道乘高铁来到了上海，老葛头请她吃了晚餐。 她长得小巧玲珑，肤色白润，76年的，但看上去也就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不谈家境，不谈财富，也不谈任何相亲时需要了解的那些基本资料。 她用手剥开大头虾，蘸上佐料，塞进老葛头的嘴里。 老葛头也不停往她碟子里夹菜。 　晚餐后，老葛头带她去宾馆开房。 “你不想和我一起洗澡吗？”薄荷糖的味道略带羞涩问老葛头。 温暖的身子，温柔的触摸，温情的接吻。 老葛头需要的三温，似乎都有了。 接下来就是尽情燃烧…… 激情过后，余温还在。 “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谢谢你，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温暖，你让我重新做回了女人。”薄荷糖的味道喃喃细语道。 “我也觉得这一刻很温馨。” 　第二天一早，薄荷糖的味道就乘高铁离开了上海。 老葛头回味着短暂的这一晚，总觉得有点不那么尽兴。 的确，她给了老葛头这些温情温暖和温存，但这又似乎不是他想要的那种三温。 她的三温，更像是去烘托出那样的氛围，是一种预热，而最终目的，就是为了燃烧那些激情。 老葛头需要的三温，是生活中无时不刻的那种渗透和融化的感觉。 也许，两个互相都需要慰籍的男女，用片刻的燃烧，来给自己瞬间的温暖，也算一种冰冷生活的调剂吧。 　“秋雨秋风”发来要加老葛头为好友的申请。 老葛头看她的资料，是广西北海人，72年的。 短暂交谈后，老葛头发觉她正是她要找的女人。 可是，她在北海，他在上海，相隔千里，这段缘该怎么续。 北海的气候是老葛头所向往的，住在大海边也是他梦寐以求的，将来完全退休后，旅居式养老也是他的计划之一。 本来只想找同城的老葛头，开始有些改变了他原先的想法。 　百合花又给老葛头发来了信息，她说她决定开网约车了，正在公司办理注册及认证等手续，但需要缴纳八千元押金，她问老葛头敢不敢借给她。 “你需要借多少？”老葛头问。 “五千，下个月还给你。” 老葛头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帮一把这个可怜的女人，哪怕不还，也是他能承受的范围，也许为了感激他，她还能给他一些额外的利息。 比如说，他所需要的温暖。 当然，她并不是他所喜欢的女人。 但这并不妨碍依旧独身的他，去获得一份额外的温暖。 　百合花开着租来的纯电车，开始了她的网约车工作。 每天下午，她都会开车来到老葛头家休息，睡个午觉。 她就躺在沙发上，打着呼噜，睡得很香很香。 老葛头看着她，觉得她的心真大，竟然就这样睡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 但她并没给老葛头任何温暖的感觉，她也没什么女人味，除了来睡个午觉，也没暗示过老葛头能对她做些什么。 老葛头曾暗示她，希望她能像个女人一样，给他点温存的感觉。 她拥抱了老葛头，再也没其它任何表示。 老葛头只能听着她的呼噜声，继续浮想联翩。 　大群里的女人们，还在编织她们的梦。 “我们家乡的彩礼要20万。” “我相中一个男人，他为了我，特意来到我的城市打工，为了能让我过上好日子。” “他主外，我主内。他负责养家糊口，我负责貌美如花。” 老葛头心想，为什么大群里这些女人的三观都那么一致，也许在没有男人被扔进来的那段日子里，她们早就在群里互相沟通过了，这些经常发言的女人，一定还幻想着找一个可以让自己衣食无忧的男人，来托付终身。 可是，没一个女人能展示一下自己能给予男人什么，他只看到了索取，没看到女人能说明一下她能为男人做些什么，她能满足男人什么需要。 互相需要才能走到一起，他只看见了女人的需要。 她们真的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生活吗？她们真的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给予她们这样的生活吗？她们真的想过给他们这样生活的男人，需要她们付出什么吗？她们真的觉得自己能满足男人要求的付出吗？ 又要颜值，又要物质，又要去她的家乡，那么多诉求，真的能找到这样的男人吗？ 当那些先决条件满足了，还要不要心的互相吸引呢？ 经历了这一阵的线上线下熏陶，老葛头发觉他原先的诉求太多了，其实他最大的诉求就是温暖。 也许不那么物质的女人，才会发私信给他吧，比如秋风秋雨。 　与秋风秋雨的默契在继续增加，虽然还未谋面，但温暖的感觉已经遍布全身。 老葛头决定去一次北海，去看看秋风秋雨，顺便看看那里是否适合他将来养老。 上海的冬季太寒冷，而且上海太喧闹，节奏太快。 他想静下来，慢下来，他想有个伴，一起享受暖暖的慢生活。 　乘了接近十小时的高铁，老葛头来到了北海，秋风秋雨在车站外接他。 来到她的家，两房两厅，面朝大海。 “这里气候宜人，生活成本很低，我俩的退休金在这里生活，没有丝毫问题。我会做菜，会煲汤。我们每天可以手牵着手在海边散步。如果在北海呆着无聊了，我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旅游。是否要开结婚证书，完全随你，我觉得一点都不重要。你不需要为我改变什么，我也不会为你改变什么，我们互相习惯彼此，包容彼此。这样的生活，你喜欢吗？” 这时正值日落，红霞染红了整片天空和大海。 老葛头将秋风秋雨搂在怀里说“我喜欢。” 夕阳红了…… 夕阳醉了…… 2025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