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是一个对西域悠久的人文历史有浓厚兴趣与眷眷情结的人。一座颓圮坍驰的古城,一座残垣断壁的佛寺,一座风吹沙蚀的烽燧,几片字迹风雨漫漶的木简,一纸墨迹斑驳的文书……都会吸引我的目光,让我思接千载,神游八荒,久久沉湎其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因而,我格外关注考古工作者在新疆大地上的考古发掘与新发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多年前,当看到有关报道,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考古队在早已干涸的孔雀河北岸对克亚克库都克烽燧进行主动性考古发掘时,我就将灼灼的目光投向了那片荒原。我知道,没有戈壁大漠探险的装备,没有经验丰富的向导,没有四驱的越野车,神秘而充满诱惑的罗布泊荒原,无疑是一片骨横朔野的绝域,一处魂逐飞蓬的“死亡之海”,是万万不可冒然涉足前往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人虽不能至,心却向往之。我望洋兴叹,常常心又不甘地将目光投向那片人迹罕至的苍凉荒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查过资料,做过功课,知道那一片旷漠阔天的无人之地,不仅有克亚克库都克烽燧,还有与它同时期所筑的十座唐代烽燧群,依次一字排列于干涸的孔雀河北岸的沙丘高地上,在岁月的长河中,厉厉西风里,浩浩烈日下,傲然雄峙,遥遥相望,虽历经千年,依然忠诚地守护着“安西四镇”之一焉耆镇早已湮没了的“楼兰道”。</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孔雀河烽燧群,距今已有1200多年的历史,在卷轶浩繁的泛黄的线装书典籍中,并没有只言片语的文字记载。因其长期沉睡在苍茫荒寂的罗布泊荒漠深处,而久久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直到1896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率队沿着孔雀河古河道行进时才重新被发现。18年后,英国探险家斯坦因于1914年调查孔雀河烽燧群,对其中的九座烽燧进行绘图与拍摄,写进了《亚洲腹地考古图记》一书后,才渐渐被世人所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考古发掘,前前后后历时三年,始于2019年,取得众多考古成就,最终画上句号,是2021年。在这寒来暑往的三年中,离家别舍的考古工作者忍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风袭沙扰,蚊叮虫咬,在远离人间烟火的荒漠恶劣环境中,从不叫苦叫累,以忘我的牺牲精神和执念,揭开了一座唐代烽燧云遮雾障的神秘面纱,填补了唐代边塞军事建置布局与构筑方式的空白,为进一步研究唐代烽燧奠定了基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亚克亚库都克烽燧修筑于一处椭圆形的红柳沙堆之上,是由烽燧及房屋等建筑构成的一处结构完整且功能齐全的综合性军事设施。红柳沙堆东西长60米、南北最宽35米、高9.8米。烽燧由三层或四层土坯夹一层芦苇,中部夹放胡杨红柳垒砌而成,平面呈方形,立面呈梯形,下底边长10米左右,残高有5.6米。三间房屋皆为“半地穴式”,冬暖夏凉,建筑面积约80平方米,现仅存地下部分,地上土坯砌筑的部分已被风沙侵蚀得荡然无存。在一间相对保存较好的房屋内,仍然可见凉炕、灶台等生活遗迹。烽燧顶部的建筑已被千年的风沙所摧毁,烽燧迎风面风蚀严重,仅剩下一半。以烽燧为中心,在沙堆四周还发现了多处灰堆遗迹,皆为原始生活垃圾和烽燧风蚀坍塌后所形成。</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遗址中出土了大量的军事文书,详细记录了与克亚克库都克烽燧有关的军镇、守捉、烽铺馆驿等各级军事设施名称。如新发现的榆林镇、通海镇、麻泽镇、掩耳守捉、焉者守捉、沙堆烽、临河烽、马铺烽、横岭烽、悭泉谷铺、猪泉谷铺、苏累铺等军事机构。还发现了楼兰路、麻泽贼路、焉者路等防御线路。文书中也有关于铁门关、于术守捉、西夷辟守捉、西州、于阗、安西都护府等唐代军事机构的记载。文书显示了各级军事机构的运行机制,以“计会交牌”的方式传递军情和政令,从而进行有效的戍守与管理。出土文书还显示,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在唐代被称为沙堆烽,同时也是一外游弈所治所,属于焉耆镇东境的一处军事防线,楼兰路上的一处基层军事管理机构,与其余10座烽燧一起构成了一道军事屏障,保护和庇佑着那片辽阔地域的安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遗址出土最多的,是军事文书。经专家辨认和释读,可以看出这里的戍卒,除了严格执行烽燧制度一一“昼则荷戈而耕,夜则倚烽而觇”,还承担着燃放烽火、准备柴薪、耕种粮蔬、牧养牲畜和传送牒文等多项工作。依循旧制,烽燧戍卒的编制为:“一烽六人,五人烽子,递知更刻,观望动静。一人烽帅,知文书符牒传递。”</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出土的信札中,有沙洲、河州、雍州、岐州、幽州等一些中原地名,说明戍边的将士中,有许多人是来自遥远的中原地区。唐代实行募兵制,戍边的将士依据典章制度,四年换防一次,也有因战事等原因被迟滞而无法按时依例换防的。在出土的文书中,有的戍卒已50多岁,青丝染秋霜,仍未能脱下戍装与甲胄,踏上迢迢的回家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考古发掘中,出土了不少动物的骨头,椐此推断,有:马,牛,羊,驴,骆驼,马鹿,野猪,黄羊,天鹅,野鸭,鱼等,多数为野生动物。出土的植物多达34种。有粮食作物:水稻,青稞,大麦,小麦,粟,黍;有果蔬:桃,杏,枣,核桃,沙枣,李子,葫芦,葱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出土的信札中,有许多的信件出之戍边守烽的将士之手,多以一年四季鲜明的季节特征开头,如:“春景渐芳”,“仲夏极热”,“冬景既终”等。其中有一封家书,是丈夫写给妻子的,嘱咐远在家乡的妻子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娘子不须忧愁,收拾麦羊,勿使堕落”。寥寥数语,仅仅14个字,却胜似千叮咛,万嘱托,字里行间饱含着浓浓的思念之情。这是一封来之1200多年前的书信,历经岁月风雨的漫漶,字迹已斑驳,却仍弥散着淡淡的墨香,释溢着爱情的芬芳,传递着古人美好的情愫。这封信笺,不知缘何原因,最终却没有寄出。也不知那位写云中锦书的人,是谁的丈夫,是谁的父亲,又是谁的儿子?他最终是否平安地回到了遥远的家乡?还是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将忠魂与家国情怀永远留在了万古洪荒的那片戈壁大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出土的文书中,还发现了唐代的传奇小说《游仙窟》,中国古代的爱情悲剧故事《韩朋赋》,儒家的经典《孝经》,启蒙习字教材《千字文》等文学作品和传统经典著作,其中的《游仙窟》一书,虽残,却尤为弥足珍贵,是国内现存的唯一孤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烽燧遗址出土的纸质文书和木简,99%都是汉字,仅有少许是消亡的古老焉耆文字。说明当时西域地区仍然承续着汉代的文化传统,一直将汉语汉字作为当地的官方通用语言和文字,这也显示了中华传统文化和典章制度对西域地区的深远影响。</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沙堆烽在唐代被废弃后,隐入了缥缈的历史烟尘之中,渐渐被人们所遗忘,再也没有人提及它。再后来,岁月流转,亡命天涯的逃犯,火中取栗的寻宝者,追踪野生动物的猎人,偶然会在那里落脚,将那里称作“克亚克库都克”。那是维吾尔语,意思是“长水草的井”。因为那里有一处池塘,水源为地下淡水,水深达5.5米,池塘里生长着水藻,因此而得名。克亚克库都克烽燧之名,也缘源于此。</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烽燧不言,历史有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想,那时的楼兰路,也是丝绸古道的一部分,不仅走过高鼻深目的商贾使者一一缓缓行进的驼队摇落下的声声驼铃,打破了荒原的万古沉寂与苍凉;也走过逆风而行的求法问道者一一猎猎的漠风中,风尘满面,僧衣飘飘,一路向西;不仅走过心境黯淡的贬官谪臣一一前途未卜,生死叵测,一脸的凝重,一脸的迷茫;也走过大唐烟尘蔽日的金戈铁马一一马裹朔风,旗卷胡云,大雪满弓刀。而如地标一样高高矗立的克亚克库都克烽燧,不仅曾燃起过传递十万火急警情的狼烟烽火,在月明星稀的夜里,也曾响起过戍边将士凄切幽怨的羌笛胡笳声,苍凉愀然的一曲曲思乡歌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纵使垂垂老矣,风烛残年,策杖而行,有朝一日,我也要踏上那片空旷广袤的荒原一一像圆一个梦,凭吊拜谒一个圣地,远远地眺望克亚克库都克烽燧,看它是否还是“寒驿远如点,边烽互相望”?是否还有边塞诗人岑参在碛中所写的干古诗句的遗韵?然后蹒跚着走近它,用一双嶙峋苍老的手,颤栗着去抚摸它的每一块土坯,每一束苇草,每一道裂缝,于无声处,感受烽火寂灭千年后的余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玄玄宇宙,地老天荒。我相信,在流年似水更替有序的四季里,克亚克库都克烽燧将会依然如故,踏戈壁砾石,饮大漠长风,仰观长天流云,俯视人寰春秋,像一位遗世孑立的苍然老人,虽饱经风霜,历经沧桑,依然雄风不灭,兀立在罗布泊荒原的沙堆之上一一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