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时序更替,又是春到江南的季节。和煦的春风,淅沥的春雨,把古城鄂州点染得芳草萋萋姹紫嫣红。置身于这个美好的季节,置身于这座年轻美丽的城市,我的思绪,常常想起许许多多为这座城市筚路蓝缕的开拓者和创业者,想起鄂州市政府首任秘书长叶贤恩先生。</p><p class="ql-block"> 星垂平野,月涌大江,先生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三个年头了。在案头重新翻阅先生的著作,吟诵先生的诗句,睹物思人,我与先生相识,及至在其麾下工作的往事,又历历在目让人心生怀念百感交集。</p><p class="ql-block"> 我认识先生,是从走进他的办公室开始的,距今已有三十九年了。 </p><p class="ql-block"> 上个世纪的1986年初夏时节,我正在市广播电视大学党政干部管理专修科读书,两年的带薪脱产学习,修完二十一门功课,只待毕业论文过关,我们就告别校园,重新回到各自的工作单位。</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上学读书的那个年代,正是中国文学的井喷期,文学创作从伤痕文学到反思文学,再到改革文学,万象更新的时代,点亮了文学的灯塔,而文学的灯塔,也点燃了人们呼唤改革的心声。天津作家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山西作家柯云路的《新星》,是改革文学的力作。我毕业的那一年,《新星》已改编成电视剧热播,锐意改革的县委书记李向南,成了街头巷尾老百姓津津乐道的理想主义楷模。欣逢那个春潮奔涌的年代,我的毕业论文沒有循规蹈距,全班21名同学,唯独我为《新星》写了一篇文学评论,标题是《情节.性格.语言——评改革潮头的李向南》。 </p> <p class="ql-block"> 我们84级党政干部管理专修班,是鄂州市建市以来,第一个在本市开办的在职干部大专班,市委组织部十分重视,毕业论文答辩时,组织部精心组织了一个既有大学学历,又有工作经验的团队,记得一共7人,都是市委、市政府部、办、委的领导。</p><p class="ql-block"> 冥冥之中的天意,市政府秘书长叶贤恩,成为我和其他两位同学的论文指导老师。</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的工作单位是鄂州市供销职工学校,站了六年讲台,讲供销社的桥梁纽带作用,教商业营销的购、销、调、存、赚……刚刚任命为学校副校长。</p><p class="ql-block"> 全班同学的毕业论文由市电大领导分别交给了各位指导老师,每个同学都开始认真准备论文答辩。</p><p class="ql-block"> 记得是那年的6月12日上午,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班主任杨裕纶老师通知我,晚上七点钟去市政府二楼叶秘书长办公室……</p><p class="ql-block"> 听到这个通知,我躭心论文不能过关,心情,一半是期待,一半是忐忑不安。</p><p class="ql-block"> 晚上七点钟不到,天色还很明亮,我早早来到市政府办公楼。那时候的鄂州市成立不到3年,市委、市政府的办公楼一南一北遥遥相望,都在明塘路,门前沒有人值班站岗,值守大门的老头,既是门卫,还负责修剪花木,打扫卫生。</p><p class="ql-block"> 我问了问门卫径直来到二楼的秘书长办公室门口,灯光下,先生正在伏案批阅文件,他抬头看见了我,马上招手让我进屋,一口的蕲春口音,温润中透出热情,让人春风入怀,我的忐忑不安立马踏实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秘书长跟我倒了一杯水,问了我的年龄,我的工作……又马上从抽屉里拿出我的论文,从文学评论的文本评价、解读主题,到评价价值的功能入手,对我的论文进行了深入浅出的分析,并鼓励我修改后向《长江文艺》投稿。我望着先生深邃的眼神,丝毫没有觉得先生是一位官员,渊博的学识,和蔼的交谈,我感觉先生更是一位忠厚的长辈,睿智的学者。 </p> <p class="ql-block"> 半个月后,我又一次走进先生的办公室。这一次,秘书长询问了我在学校的工作情况后,征求我的意见,商量调入市地方志办公室的事宜。</p><p class="ql-block"> 突如其来的人生迁徙,许多天我有峰回路转春江水暖……的感觉。“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那时候,供销职工学校在樊口大闸边,而我的家在市区,女儿还只有3岁,还有年迈的父母……我做梦都想回城工作。</p><p class="ql-block"> 其后的工作调动一波三折,供销社把我当“人才”不愿放行,秘书长在繁忙的工作中与供销社领导打电话,又亲自去供销社沟通协调……从此,我谋生的饭碗从教书到编书,开始了地方志和地方文献的搜集整理编辑生涯。</p><p class="ql-block"> 回忆这段往事,联想到漫画大师方成的《五大郎开店》,我常常在回眸中有一种五味杂陈物是人非的感慨。佛经说,人生即苦……当慈航普渡。沟沟坎坎的跋涉中,有人在寒冬里为你添一把火,有人在至暗的日子为你点一盏灯,山重水复间柳暗花明,也许人生会翩然转身破茧成蝶。我不是怀旧,在那个年代,改革开放的航船刚刚启航,全国上下一心一意谋发展,社会阶层和职业流动也因为各项事业的发展,变得格外通畅,人与人之间,即使是官民关系上下级关系,也显得简单、干净充满真诚。当年我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读书人,与秘书长既非老乡,也不算门生故旧,但先生虚怀若谷,作眼于鄂州文化事业的发展与繁荣,用人不拘一格,做事讲五湖四海,其胸襟让许多人望尘莫及。可我那时也不谙旁门左道,只到踏进新的工作岗位,我始终未给先生奉上一杯茶,半盅酒。许多年以后,我偶尔去看望归隐田园的先生,内心仍感到十分愧疚。</p> <p class="ql-block"> 盛世修志,是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国省、市、县各级政府首届修志。沒有现成的路径,沒有操作的模板,一切都要披荆斩棘从头开始。记得第一届《鄂州市志》的编修,其历史跨度上迄清光绪十一年的《民昌县志》,下至改革开放后的1997年,撰写内容涉及鄂州的政治、经济、社会、军事、文化、人物……,纵写历史,横呈百科,可谓一方之全史,其工作的浩繁与艰难可想而知。当年市政府领导十分重视,成立了市长牵头挂帅的编纂委员会,叶贤恩秘书长既是编纂委员会副主任,又身兼《鄂州市志》总纂,是《鄂州市志》的实际领导和掌门人。作为市政府秘书长,既分管市政府办公室,当好市政府领导的参谋,还要协调全市各个部门的工作,其工作千头万绪,工作的繁忙可想而知。在市政府办公楼,差不多每天晚上,他的办公室灯光常常亮到深夜。但先生对文化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热爱与情怀,在纷繁复杂的公务中,他仍然挤出时间,亲自督办各部门各单位的修志进度,对地方志办公室的工作,也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编纂地方志,篇目是蓝图,质量是关健,进度是保证。先生从鄂州实际出发,突出地方特色,挖掘历史底蕴,厘清历史脉络,亲自参与《鄂州市志》篇目的修订,亲自审阅鄂州历史人物的撰写和终审……在他领导地方志工作的几年中,我目睹了先生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和求真务实的工作态度,有几件事让我记忆深刻。</p> <p class="ql-block"> 鄂州历史悠久,古今名人荟萃。在编修地方志的工作中,先生特别注重重要历史节点中,重要历史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的发掘疏理。在鄂州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春秋战国时期,孙权建都时期,西晋东晋时期,及至晚清至辛亥革命时期,鄂州这块土地可谓群星璀璨英才辈出,先生史海钩沉砂砾淘金,让许多历史人物重新走进人们的视野。晚清著名学者书法家张裕钊,是鄂州市长岭龙塘村人,曾是晚清名臣曾国藩的幕僚,后讲学于保定莲池书院,其书法冠绝一时,在海内外享有盛名。为了搜集整理张氏的生平事迹,先生不辞辛苦,亲自到龙塘村,寻访张氏故园,踏堪历史遗迹,找张氏家族后裔调查访问。退休后,先生又远赴保定,寻访张氏当年执教授业的莲池书院……厚积薄发终成硕果,数年后先生的力作《张裕创传》付梓出版,一时洛阳纸贵人们争相传阅。</p><p class="ql-block"> 1990年秋,《荆门市志》完成初稿召开评审会。这次评审会,是全省各市、州的首次学术交流会议,作为市志总纂,叶秘书长为了博览众长,亲自参加了这次会议。那时还沒有高速公路,我陪同秘书长沿国道崎岖而行,到荆门已是下午四点。晚餐后,秘书长匆忙走进宾馆房间,拿起《荆门市志》初稿认真浏览阅读,并且在阅读中撰写第二天的发言稿,一直忙到子夜时分。记得翌日上午,省地方志办公室领导和荆门市政府领导致辞后,先生安排第一个发言。只见先生从方志学的理论入手,对《荆门市志》初稿从体例到篇目,从历史叙述到语体规范逐一评点,言而有据煲贬适度且让人心服诚悦的学术功底,让全省方志界见识了一位官员的学者风范。发言结束时,全场一百多名与会者,不约而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p><p class="ql-block"> 先生学养深厚,在职时尽管工作繁忙,但仍然挤出时间学习和创作。自从1963年在《长江文艺》发表小说《摆渡人》开始,几十年来,特别是退休以后,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先生仍然以孜孜不倦的工作状态,焚膏继晷创作不辍。出版专著三十多部一千多万字。我尤其喜欢先生的古体诗赋,其作品或咏物叙事,或感时抒怀,诗句寓意深厚,诗风沉郁畅达,让人捧读时不禁天高海阔清风徐来。张裕钊陵园在西山坡竣工时,有众多日本友人远涉重洋组团祭拜。先生诗如泉涌即席感赋:</p><p class="ql-block"> 德艺辉荆楚,陵高薄太清。</p><p class="ql-block"> 樱花萦冢艳,紫气伴云生。</p><p class="ql-block"> 俊彦承先训,尊容炯有神。</p><p class="ql-block"> 日中情谊厚,应慰九泉心。</p><p class="ql-block"> 用深情写就的诗句里,时空纵横虚实结合,且哲思摇曳,先生对一代大师张裕钊的崇敬与追慕之情跃然诗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许多年来,先生为鄂州的文化建设,作出了许多开创性的贡献,鄂州市诗词学会,鄂州市楹联学会,鄂州市张裕钊研究会……许多文艺团体,先生要么领衔主持谋画,要么甘当园丁,在鄂州的这块文化沃土扶犁耕耘,奖掖来者。</p><p class="ql-block"> 我突然想起了先生的书房叫养浩斋,养浩然之气……那是先生仰天俯地的心灵独白。</p><p class="ql-block"> 前几年,我在异乡,与先生最后一次微信聊天,是2021年深秋。当时他正在车上,与几位忘年的文友一起,去拜谒沙窝乡的一座古寺。与先生的隔空交流中,先生精神矍铄声若洪钟,我祝先生健康长寿,并相约返乡后去拜访先生。万万沒有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聆听先生熟悉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先生走了,与2023年还只有一天的距离。先生走了,留下了等身的著作,留下了清风明月般的背影,也留下了袅袅不绝的翰墨书香。</p><p class="ql-block"> 晨曦漫进窗棂,我又一次翻阅先生的著述,仿佛先生作一袭青衫,披一蓑烟雨,仍在人间行走……</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2025年3月10日于墨尔本古风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