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他们的证婚人 2010-03-15 12:34

普罗

<p class="ql-block">我一辈子只当过两回证婚人。一次是1969年文革还在如火如荼进行期间,另一次是1973年我负笈千里在法国期间。第一次的新郎新娘手持语录,高呼口号;第二次的新郎新娘手抚圣经,吟赞美诗。这两场婚礼何其差异乃尔……</p> <p class="ql-block">1969年文革期间,我自己刚刚结婚不久。 同事小杨可能觉得我有新鲜经验,路子又广,急着要我帮忙介绍对象。说来也巧,正好我同学的妹妹待字闺中。我电话约他们俩来我家。我老婆一顿饺子就基本上把他们搞定了。</p> <p class="ql-block">俩人吃完饺子,抹抹嘴,就甩开我这个媒人,双双骑车找地方说悄悄话去了。没过几天,小杨就告诉我他们马上要结婚,想请我当证婚人,我不干。他说你再辛苦一趟,反正你已经是媒人了,举行婚礼总得出面,再当一回证婚人。添筷不添菜,没事的。小杨是滚刀肉,你缠不过他,最后我也只能答应。</p> <p class="ql-block">那时候的结婚不像结婚,到像是开会。一上来就读语录,唱语录歌,高呼四个伟大,然后就请证婚人讲话。我选了一段语录,请毛主席老人家代我发言,省得罗索。那段语录是当时 最常用的,对付任何问题几乎都能派上用场,至今我脑子里还记得一清二楚,不用查就能背出来:“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 了......”背完后,依照当时的规矩,领着大家高呼万岁万万岁。后面还有几个人讲话,大体上也都是念语录,喊口号。最后齐声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万 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长,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临散的时候,新人抓把水果糖,往大家口袋里一塞,婚礼就算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我想,世界上肯定还有比这更简单的婚礼,但是肯定没有比这更奇特的婚礼。除非孤陋寡闻,本人还从来没有听说三皇五帝时代,婚礼上有人领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的。虽然这已经是历史了,但历史的经验值得总结。</p> <p class="ql-block">第二次当证婚人是在法国读书的时候,与第一次也就相隔三四年光景。新郎是我的美国同学拉森,新娘是拉森的同学,毛里求斯的莫妮卡。从照片上能看到,拉森英俊潇洒,挺拔飘逸;莫妮卡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皮肤稍黑,黑里俏,是颗美丽的黑珍珠。她可能有印度人血统,因为毛里求斯岛30%的人口是印度移民。拉森和我都在Aix大学的政治学院上课。记得是在一堂罗马尼亚教授的“地缘政治学”课上认识的。他老叫错我的名字把我叫成“林彪”。当时西方对林彪事件兴趣很浓,报上天天炒作。而我的名字的发音(Libaoyuan)又接近这两个字。每次我都纠正他,他笑着连连道歉。</p> <p class="ql-block">一来二去就熟了。他请我喝咖啡,我请他吃饺子。再几个来回,他就把女朋友也带来给我看了。小女子来自发展中国家,不那么自信,对中国人还有些戒备。另外她在国内可能和中国人已经有过交道,对中国人的特点知晓一二,因 为毛岛华人很多。但毕竟大家都在法国,环境宽松,气氛自由,又都是学生,不那么讲政治之类太严肃的事情,彼此很容易相处和宽容。加上拉森是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子女(他父亲是律师,母亲是医生),为人大方率直,自信好奇,乐于助人。具备这种性格的人,无论中外,都招人喜欢,容易结交。大概认识半年左右,一天拉森兴冲冲的跑来告诉我他要在Aix结婚了。我说你不把莫妮卡带回美国去见见父母再办喜事啊?他说不了。先在这里结了,将来再回去补办。 他说你能不能当我的证婚人,我说那怎么行(我暗想我只会领着你们念语录,行吗?)。我从来没有当过你们老外的证婚人。他笑笑说,没事的。过两天我给你一个 “颂词”,你到时候像朗诵诗歌一样照着读一遍就行了。过了两天,他果然拿来一片纸,写了大约十几行诗句。我一看糟了,还是拉丁文的。我就问拉森,这拉丁文怎么念,他说就按照法文的拚法念,没关系的。幸亏莫妮卡在最后一刻从“圣经”法文版找到了《马太福音》里的那首颂词,才解了我的围。约定的日子是个星期日,婚礼在Aix市郊区的一所小教堂里举行。我拉了小韩和我一起去(遵照当时外出必须两人同行的规矩)。</p> <p class="ql-block">参加婚礼的十六七位宾客基本上全是A大的同学,青春洋溢,笑声不断。记得有一位希腊同学,一对葡萄牙同学,两对法国青年夫妇,三位莫尼卡的“闺密”,还有两名加拿大同学,加上拉森两个同胞好友。既然是婚礼,自然就少不了要有神父或牧师。拉森信新教,故而请了一位慈祥的老牧师。那天,小伙子和姑娘们在牧师太太的指挥下张灯结彩,布置教堂。桌椅板凳,杯盘刀叉,红酒菜肴,咖啡水果,个个忙前忙后,不亦乐乎。他们对我们两个中国同学好像有些客气,不让我们插手,不断的用饮料、小点心招待我们。其实我心里明镜似的,他们还是见外。毕 竟中国人“与世隔绝”了那么多年,外国人不知道你们中国人在想些什么,特别对宗教会不会很反感。老牧师履行了他神圣的职责,问完了那几个外国电影里常常听到的经典问题、互戴戒指后,婚就算结成了。该轮到证婚人朗读“颂词”了。我有些紧张。所幸现在要念的是我熟悉的法文诗。这我已经练了好多遍了,不说烂熟于心,也几乎能背了。熟能生巧,只有熟了,才能在技巧上进一步加工。这在几十年后当主持人时的体会是一致的。我站在牧师刚刚站过的圣坛上,以我男中音的浑厚嗓音,把主耶稣对人间爱情的赞美,颂扬得淋漓尽致。那一刻,我忘了我自己,我全身心地浸沉在对台下这对金童玉女的衷心祝福。小教堂里回响着铿锵和鸣的诗句。我看见拉森和莫妮卡流下了激动和感激的泪水。所有外国同学在我完成我的使命后纷纷前来和我握手拥抱,他们没有见过有中国人参与的如此激动人心的场面。 也许这在今天2010年已经不算新鲜</p> <p class="ql-block">中外通婚司空见惯,更何况你不过是个见证婚姻的朋友而已。可是,请大家注意,那是在70年代,国内还在大谈阶级斗争,大反“帝、修、反”啊!小韩的任务是和另外一位希腊同学一起爬到钟楼上去敲钟,用清脆嘹亮的钟声,向方圆几里外的居民发布喜讯。那不是《巴黎圣母院》 里钟楼怪人卡西莫陀无比激愤的钟声,那是跨国恋人情意绵绵的钟声...... 在教堂侧畔举行的冷餐会温馨可人,没有喧闹,没有起哄。客人们即兴唱歌,随意说笑。讲一段家乡的风俗,说一则幽默的故事;女同学传一传闺中秘闻,男同学抖一抖宿舍糗事。不知何时,老牧师牵来一匹白马,我笑着对拉森说:你真成了白马王子了,莫妮卡!你是白雪公主,快过来找你的白马王子呀!可惜,新郎新娘和老牧师、白马一起合影的照片被我丢失了(后来又失而复得了)。 拉森和莫妮卡先我回国。离别时大家都有些黯然神伤。他们给了我美国的地址。当我接过拉森的字条时,心里很明白:我不可能同他们保持联系。这时候国内已经开始“批林批孔”了。周总理的日子不好过。而我们这批人是总理力主出来留学的,回去也得收敛,用当时流行的一句话说:夹着尾巴做人。果然,回国后,说我们这 批在西方国家呆久的人需要“回回炉”,“消消毒”。于是我就带着铺盖卷上河北固安五七干校接受“再教育”去了。拉森和莫妮卡在我的脑海里没有他们的位置。 因为。这之后中国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唐山大地震,领导人接二连三的去世,天安门追查事件,直至粉碎四人帮。</p> <p class="ql-block">中美建交后,拉森夫妇的形象开始在脑际浮现。 但很快我就想明白了,人海茫茫,拉森即便他到中国来过,他哪能找到我这个证婚人啊?再说,我留给他的个人资料,包括工作单位和地址他是永远也找不到的。与我同龄、又有同样交友经历的人一定理解:我们当时的确就不想和老外结交太深,原因只有一个:为了避嫌。 尽管有那么多曲折和障碍,但思想和情感是关不住、浇不灭的。想起那美好的一幕,那教堂,那朗诵,那钟声,那白马,那新郎新娘清澈深情的眼神,至今我仍然陶醉其中,难以忘怀,也不想忘怀。</p><p class="ql-block">祝福他们相爱到永远!</p><p class="ql-block"> 搁笔于2010-03-17 11:10</p> <p class="ql-block">如今的我,已届耄耋之年,但拉森,莫妮卡,老牧师和白马的形象依然时时浮现在梦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