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刃（第九章）

为人乐

第九章转移群众 阿英和古仔跑回澳头学校向严校长报告鬼子登陆的消息时，严校长也听到了枪声。 谁开的枪？他首先想到了蓝江林，是不是他放的？但这小子吝啬子弹，不会轻易放枪，放枪一定是有情况！于是，他按照预先设计的方案，快步登上学校钟楼准备去敲钟。钟楼是全镇的制高点，从那里可以通观内海和全镇。 夜深人静，仲秋的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吹皱了澳头镇外的海面。刚才还看到的几家灯火也悄然熄灭了，天地只有一片月色。 严明校长站在学校苍穹式的钟楼圆顶窗前，望着远处隐隐约约的艨艟巨舰，眉头紧锁，心里倏然紧缩。鬼子来了，灾难也来了！这位受中共广东省委派遣的大亚湾地区党支部书记，深感现在保护民众，打去敌人，重任在肩。严明是一名早在中山大学读书时就入党的老党员，来大亚湾之前曾是红三军团第五师的一名团政委，因广昌战役身负重伤，不得不送香港治疗。痊愈后，红军已北上长征，他则受党派遣回家乡潜伏，担任了大亚湾地区的党支部书记。 严明不得不佩服党组织的远见，现在看来对他的委派是对的。当初他虽有不甘，想回到那真枪真刀血与火的队伍去，但与老部队已相距万里，归队有太大的风险。于是党组织让他回家乡潜伏下来，发展党的组织，时刻听从党的召唤。最后，他愉快服从了。现在看来他像中国共产党布局在大亚湾的一枚棋子，无论是兵卒还是車马炮，都像是一枚保护人民的钢钉，一颗射向敌人的子弹！现在鬼子在大亚湾登陆，说明党选点选对了，把他布在这里布对了！这样的位置和团政委的岗位同样重要！ 想到这里，他不敢犹豫，得赶紧叫醒乡亲们，组织群众转移。于是，他拿起窗台上的敲钟锤用力敲响了钟。一是唤醒乡亲，准备转移。二是约定信号，通知党支部成员开会。“当，当，当！”静夜里，清脆的钟声很响很响。 "严校长！严校长！"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严明看到自卫队员古仔满头大汗地冲上钟楼，不一会阿英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什么事？慢慢说！” “鬼子，鬼子！江林说是日本鬼子打进来了！” “确定是日本鬼子吗？” “是的，他们讲的话听不懂，有很多从来没看过的军舰！”阿英补充说。 “蓝江林呢？” “他和黄水运他们留在海滩上了，他拿有枪。刚才的枪响可能是他放的。” “好，知道了。你们先下去，马上和我们学校的几位老师分头到镇上各家各户动员乡亲们撤离。要挨家挨户敲开门，动员他们赶紧转移。老的小的，实在走不动的进学校后面的防空洞，明白吗？具体怎么做黄建祥老师会告诉你们。我们在这里要开个会，稍晚也会去。” 不一会，钟楼上陆续跑上来了几人，有学校的两位老师，有蓝江林父亲和阿英的父亲老叶，还有一位穿警察服装的年轻人。蜡烛的光晕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同志们，我们开一个战前支委会。情况紧急，我简单说说。"严明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神色严峻地:"日本鬼子终于来了，几个自卫队员已经看到他们登陆了。你们往这边看，海上黑压压一片！这就是鬼子的登陆舰队。”严明指了指前面的海域。 “哦，是呀！”、“是日本鬼子吗？”“他们是占领还是路过？”、“我们该怎么？”大家边张望着边议论纷纷。 “不管占领还是路过，都是侵略！人民都会受害！而且日本鬼子烧杀掠抢，无恶不作！我们必须尽快转移乡亲，藏好粮食，坚壁清野。大家同意吗？” “同意！听你的！”大家异口同声。“好，第一件事，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组织乡亲们撤离，进铁炉嶂先躲躲。实在撤不走的，进学校后山的防空洞。" "可是..."老蓝皱着眉头，"镇上这么多人，一夜之间怎么可能全部撤走？而且背井离乡，很多人会不愿意啊。" "不愿意也得走。"严明的语气不容置疑，"鬼子来了，留下来就是等死。咱们要坚定信心，分头做工作，确保撤离。你带人去东边，老叶去西边，我去码头。记住，老人和孩子优先，能带的东西尽量带，但别耽误时间。实在不愿走的，连拖带扛也要送走！" 众人点了点头。 “第二件事就是坚壁清野，把不能带走的粮食、衣被、食物，往防空洞藏起来。这项工作也请老蓝领着自卫队员做好。” “好的，不给鬼子留一粒米，一条鱼。”老蓝表态。 “第三件事是，请赖老师与镇政府和驻军联系，看他们有什么要求。因为事发突然，又是深夜，我们来不及与他们沟通，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值班？这件事过去都是赖老师协调的，你轻车熟路，又年轻漂亮，即使他们有点看法，见到你也不好发作。”严明校长对着叫赖老师的年轻女孩笑了笑，有意缓解当前的紧张气氛。 “如果他们真的有异议怎么办？”赖老师挺认真地问严校长。 “应该不会，这都是与他们通过气的方案，我们帮他们做了，他们感谢我们还来不及。” “通知他们了，反而会延误。”大家议论纷纷。 “还是要通知的，国共合作嘛，体现我们的格局。赖老师，还有一件事很重要，就是对部队的支前问题，这个一定要办，支前我们必须去！” “最后，群众转移后自卫队员留下，我带队。按照毛主席所说的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淹灭敌人！我们也学习打打游击，袭扰鬼子，让队员们练练手。”严明此时两眼放光，脸上泛着兴奋。 “我留下！”“我也算一个！”大家纷纷要求留下打鬼子。 “大家别争！会有机会，现在按分工行动！”严明结束了党支部会。 走下楼，严明发现整个学校都运转起来，老师们和高年级孩子在组织乡亲们进防空洞，扶老携幼，拎包扛物的，忙的不亦乐乎。 “高老师！”严校长喊着在防空洞口举着蜡烛，招呼大家进洞的女老师。“注意带一些干粮和淡水，药品也要适当带一点。” 这时，蓝江林等自卫队员赶了回来，喘着粗气，一身汗水。 严明把他们引到宿舍，递了递水。 “枪是你打的吧？”严明问蓝江林。 “是呀！怎么啦？”蓝江林停止喝水，一脸纳闷。 “打得好！打得好！你看鬼子登陆后不敢动了，说不定是被你吓的。啊，哈哈哈！” “有那么厉害？有那么厉害吗？”蓝江林乐不可支，一个劲地看着他那杆枪。 “先把你的功记上，以后找机会奖励。”严校长拿过蓝江林的枪，也看了看。 “这有什么好奖励的，有子弹的话，给一点子弹得了。”蓝江林一脸不在乎。 “这好说，子弹会有的，但要找鬼子要。” “真的呀！太好了！太好了！”几个自卫队员听了后，高兴的跳了起来。 “但现在的任务是转移群众，跟我走！”说着，严明从床上枕头下摸出一把老旧的勃朗宁手枪和两个弹夹。这是他当团政委的佩枪，已经快5年没用了。他拉了拉枪机，装上弹夹，领着自卫队员们走出了学校。 夜色中，澳头镇渐渐骚动起来。狗叫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压抑的哭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严明带着蓝江林几个自卫队员赶到渔船码头时，老叶正组织人将老弱妇孺送上渔船，阿英也在，她正抱着一个小孩上船。 见阿英也在这里，蓝江林一阵激动，过来就要给阿英当帮手。不料上船时心急，把船帮踩偏，自己失重，掉进了海里，惹得阿英失声尖叫。 “衰仔！”阿英爹老叶责骂了一声，摔过一杆竹篙，把蓝江林拉了起来。 在大家的哄笑声中，蓝江林灰溜溜地跑回家换衣服去了。 "严校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严明回头，看见老渔民陈伯拄着拐杖站在岸边。 "陈伯，快上船。"严明快步走过去。 "我不走。"陈伯倔强地说，"我在这活了一辈子，死也要死在这里。" "陈伯，我们只是暂时躲避，还会回来的。” “还会回来？那要哪年哪月！那时我早死了！” “陈伯，日本鬼子在大亚湾登陆了，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不走，大家都很危险，您得赶紧上船离开这里。”严明校长急切地说道。 “咳咳，我一把老骨头怕什么！要死也要死在家里。”陈伯倔强的很。 严明校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有些人道理说不清，也没时间，必须要有行动！只见他说了一声:“对不住了，陈伯！”突然弯下腰，一把把陈伯扛在肩上就往渔船上跑。陈伯一下被严校长的举动吓懵了，居然没叫没动，十分顺从地任严校长扛着。严明踉踉跄跄走进船舱，放下惊魂未定的陈伯后，连忙向他道歉，示意他的家人照顾好陈伯，然后示意开船。 看着渔船开走，码头上一直惊愕地看着严校长举动的人，这才赞许地笑了。 严明不好意思向大家挥了挥手，叫大家抓紧上船，自己向小巷深处走去，他要看看乡亲们撤离的情况。 路上遇到学校李老师带的几名自卫队员。 “怎么样？李老师。”严明问。 “基本撤离完了，只有一家‘钉子户’死不开门，只有狗吠。这种人，让鬼子消灭了也好！”李老师气愤地说。 “蓝金贵？” “除了他还有谁！”李老师怒气难平。 严明知道，镇上两位渔霸掌控着镇上80%的渔船和渔获，平时他们就靠租船、放高利贷，贿赂官府，来欺行霸市，剥削渔民。一家是姓叶的，儿子在日本留学，后到日军当翻译。抗日战争爆发后，民众迁怒叶家，在叶家门口游行示威，还时不时打砸叶家的东西。叶家在镇上呆不下去了，半年前卷了金银细软不知所向。剩下的这家姓蓝的，户主叫蓝金贵，作为渔霸，蓝金贵剥削渔民是天性，但丧天害理的事倒没做过，就是脾气暴躁，仗着儿子在国军中当团长，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严明说:“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要去你去，我不去！” “蓝金贵虽然可恨，但在日寇面前，他还是中国人。他被鬼子杀了，我们就死了一位同胞，如被鬼子威逼利诱成了汉奸，我们则多了一个敌人。为什么不去再争取一下呢？走，一起去！” 李老师极不情愿地和严校长来到了蓝金贵的大门前。 蓝金贵的豪宅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黄铜大门紧闭，像一张沉默的嘴。 严明敲门不应，便重重地敲。门内传来沙哑的嗓音："滚！少管老子的事，都给我滚！再敲门老子开枪了！” “开枪？这小子有枪！”李老师有点退却。 严明拉住李老师，大声地:“老蓝叔，我是严校长。您开门，我跟你说几句话。” 屋里没有回应，严明估计蓝金黄在考虑，我与他印象不坏，他会想通的。隔了一会，蓝金贵才说:“你是严校长？不好意思我们还是隔着门说吧！” 严明继续说: “好吧！您能听清就行。蓝叔，在日本人面前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是真为您全家安全担忧啊。” “这你放心，日本人来了也要吃喝，也要做生意，不能把我怎么样？" “但他知道您儿子。你应该知道日本鬼子很残暴，烧杀掠抢，无恶不作，一定会对您及家人有伤害！” 屋内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铁链滑动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胖胖的脸。 "就你一个人？"蓝金贵眯着眼睛打量严校长。 "就我一个人。"严明笑容可掬。 蓝金贵哼了一声，示意他进来。随后门重重地关上了。 进屋后，严明发现客厅很大，有一股浓浓的檀香味。 蓝金贵叫人上茶，点上了气灯，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 "严校长，我对你印象不错，才让你进来。说吧，想要我怎样？"蓝金贵坐上太师椅，把刚才拿在手里的毛瑟M30型手枪放在了茶几上。 严明环顾四周，客厅侧面墙上挂着陈金贵年轻时的照片，那时的他站在渔码头，身着西装，戴着文明帽，意气风发。客厅边角摆着一架钢琴，被黑色琴套罩着，估计许久没弹了。 “蓝叔”，严明开口，"您还记得一年前，您小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蓝金贵的手猛地一抖，茶水荡了出来，洒在地上。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你提这个干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听说是在上海上学时，到日本租界请愿，被鬼子枪杀的。"严明继续说。 "别说了！"蓝金贵的眼睛红了，把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了茶几上。 严明起身，走到蓝金贵跟前，直视着他，"您真的觉得，日本人会善待您这样一个中国人吗？" 蓝金贵的手开始颤抖，嘴里喃喃地:“那我这份家业怎么办？这房子怎么办？”无助地打量着四周。 "留得青山在，什么都好办！跟我们走吧，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严明轻声说，"您儿子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您成为日本人的刀下鬼。" 蓝金贵瘫坐在太师椅上，眼里滾动着泪水。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我...我跟着乡亲们走，但这些年，做了很多对不起乡亲们的事呀！..." "亲不亲家乡人，只要您回头，现在弥补还来得及。"严明说，"跟我们走，您还可以为抗日出力，为家乡出力。" “为抗日出力？为家乡出力？”蓝金贵睁大眼，望着严校长，又低下头想了想，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叫上仆人走下地下室。不一会抬上了一个箱子。 "这是我藏的一批武器，原准备是雇几个人保家护院的。以我这脾气，只要鬼子敢欺负我，我就会跟他们干！但你们人多力量大，还是交给你们更管用！” 见仆人又抬出一个箱子，蓝金贵接着说:“这是一箱子弹，总共10支毛瑟驳壳枪，1500发子弹，都交给你们。严校长，我们接触不多，但我听街坊说你不错，是能干事的人。你与官府的那些人不一样，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东西交给你，我放心！” 严明有种喜从天降的感觉，他抑住激动，双手握住蓝金贵的手说:“蓝叔，真是太好了！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自卫队成立了正愁没有枪，您是我们自卫队的恩人！” 蓝金贵打开大门，见门口站着蓝江林等自卫队员，"乡亲们，"蓝金贵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我跟你们走。" 蓝江林等人有些发怔，愣住了。"还愣着干什么？"严明说，"快去帮蓝叔收拾东西，特别要把蓝叔送给我们的枪和子弹保管好。" “枪和子弹？蓝叔送我们枪和子弹？”众人望向摆在客厅的两个箱子，一阵欢腾雀跃。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小镇上已经安静。严明站在码头上，看着蓝叔一家人随着最后一艘渔船驶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望着最后几条渔船的背影消失在黎明中，心中既欣慰，也感慨。家园难离！他何尝不理解那些起初固执不愿离开的老人，那些舍不得家业的乡亲。但是生命是最宝贵的呀，令人欣慰的是经过他们的耐心劝说和辛勤付出，乡亲们终于明白了眼前的危险，选择了撤离。这不仅意味着避开了日军的屠刀，保住了性命。更是党的工作在大亚湾老百姓心中的一次呈现。家业没了可以再立，财产没了可以再挣，但生命只有一次，那才是打败日本侵略者，建设新中国的宝贵财富。 想到这里，严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夜风呼啸，吹不散他心中的沉重与坚定。他明白，自己肩负的不仅是保护乡亲的责任，更是守护这片土地的使命。只要信念坚定，工作到家，就没有跨不过的坎，克服不了的困难。为了这片土地，为了党的使命，他愿意付出一切，哪怕前路荆棘密布，刀光剑影。 "严校长！"蓝江林急切的呼叫将严明的思路打断。“怎么啦？”，"鬼子...鬼子的部队已经往镇口来了！" 严明望向镇子的方向，已经隐约能听见车辆的轰鸣声。他摸了摸腰间的手枪，转身对蓝江林说："你带着剩下的人从后山走，黄水运跟我走！去拖住敌人。" "不行！"蓝江林抓住他的胳膊，"太危险了！” “总要有人断后，否则，鬼子就会追上乡亲们。"严明一脸坚定。 “要去，让我去，您去随乡亲们走。"蓝江林也是一脸坚定。 "不行，你引不开鬼子。那边也需要有人照应，你要把大家安全送到！听到没有？” 蓝江林噙着泪水点了点头。 “告诉大家，活下去才能继续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