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笺》一自古梅花出美女

梅山夜话（说说话）

《梅花笺》一梅花自古出美女

郁达夫写《闽游滴沥》时，笔尖大约蘸过闽江的月光。他轻描淡写地说：“听说长乐县梅花村，是产美人之乡”，却让整片东南沿海的风都染上胭脂色。我立在梅花古城斑驳的城垣上，看渔火明灭处，恍然望见六百多年前筑城抗倭的烟尘里，那些被海风雕刻过的脸庞——石青色的天幕下，朱砂梅似的女子提着鱼灯走过，裙裾翻飞如浪，鬓角别着永不凋落的雪。

一、渔盐岁月养冰肌

梅花的女子是海浪与季风共同孕育的传奇。男人们追着鱼汛远赴马祖列岛，八个月的潮汐涨落间，她们守着石厝与织网梭，将咸涩的海风滤成肌肤上的皎洁。郁达夫说她们“多食海鲜，营养丰富”，却不知渔家女儿的美是咸水浸泡出的珍珠：晨起梳头用牡蛎壳磨的簪，黄昏补网时以浪花濯足，连叹息都带着牡蛎的莹润。旧时船桅悬挂的“白牡丹”灯笼，原是为夜归的渔人指路，后来竟成了她们肌肤胜雪的隐喻。

城隍庙前的石板路仍留着她们踩过的回声。郁达夫若在立春时节来，必能遇见簪梅花的少女捧着蛎房叫卖，水红衫子衬得指尖如贝母生辉。明洪武年间的千户所官兵后裔，将北地的英武揉进闽水的柔波，于是她们的眼眸里既有海浪的深邃，又有梅瓣的清冽。难怪《梅花镇志》里说：“嫁娶不出乡，非困于方寸，实因满城皆玉郎”。

二、战火烽烟淬梅骨

林位将军庙的香火终日不断。那位用草鞋吓退倭寇的黑脸战神不会想到，他守护的城池竟在六百年后，让一位文人将铁血烽烟都化作绕指柔。郁达夫笔锋一转，把城墙上生锈的箭镞写成美人眉间的花钿：“龙盘虎踞的险要地势与抗倭历史，将女性之美与家国情怀相勾连”。残阳如血时，我抚摸城墙缝隙里新开的绿萼梅，忽然懂得那些梳着高髻的女子为何总爱在鬓边簪一朵冷香——她们把硝烟锻成金步摇，将戍卒的乡愁酿成口脂红。

最动人的是“梅城弄笛”的夜色。明代守军吹奏《梅花三弄》时，月光正爬上绣楼的木格窗。闺中女儿以针代笔，在鲛绡帐上绣出笛声的纹路：一弄断人肠，二弄费思量，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这些纹样后来化作她们罗裙上的缠枝梅，每道褶皱都藏着半阕《满江红》

三、乱世墨痕寄寒香

郁达夫在新加坡写最后一首梅花诗时，南洋的季风正卷着硝烟。他题写“画眉还为画梅花”，笔尖悬着七千个岛屿的乡愁。长乐梅花的女子不会知道，有个文人把她们的倩影藏进诗行，如同将一瓣六出梅夹进泛黄的信笺。她们依旧在将军山下晾晒鱼鲞，发梢沾着盐粒与梅香，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故国山河的隐喻——那些被战火碾作尘泥的芬芳，终将在墨迹里复活成惊鸿照影。

离乱年代的美人，注定与梅花同命。王映霞穿着月白衫子从郁达夫的诗里出走时，杭州超山的宋梅正落下第六瓣花。而梅花古城的女子依然遵循着“好女不出乡”的古训，把朱砂梅绣上嫁衣，将绿萼梅缝入襁褓。她们在祠堂的天井里教女儿辨认梅谱：台阁梅要绣得雍容，龙游梅须描得恣意，至于垂枝梅，当如老祖母银发般低垂，每一缕都绾着未说尽的前朝旧事。

离城那日，渔港飘来咸腥的雾。我回首再望梅林如雪，忽见几位戴蓝印花布头巾的妇人蹲在礁石上撬牡蛎，腕间银镯与贝壳相击，叮咚声漫过六百年的城墙。原来郁达夫笔下的美人从未老去，她们只是把自己长成了一棵棵唐梅宋梅，在每阵带着盐味的风里，落下新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