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一棵杏花树

山葵

　惊蛰日，没有候得雷神，我立于阳台，看着窗外一趟又一趟从高压电缆架上的草窠中飞进飞出的两只喜鹊，每每掠过院落的空枝，我突然开始想念一棵杏花树。那晚，接到一位老友的电话，迎来一场久违的春雨，这种思念更是欲发强烈。

想念你，我的杏花树！把你冠属在我的名下，是因为在这个尘世，一定再没有人能像我一样为你的命运去忧伤去难过去落泪。准确的说，最后一次看到你，是我爱人22年3月28日回院办事时，拍到你耸立在一堆残垣断壁的废墟中孤零零的身影。那个时候我就猜到你未来的归宿，只是我一直不愿面对，一直回避你会彻底和我的生活切割的干干净净的这个事实。知道旧居那排楼拆除后，早于两年前改造成了一个小花园，所以呢，你不在那个大院应该也有两年了吧？

　肯定你不会如楼前那棵桂花树那样好命？它虽然和你一样陪伴我们一家也是十八个春秋，但它还是那样的年轻，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任谁见了，那青葱的姿态都会安排给它一个好的去处。可你，早在四年前与我告别时，你就像个苟延残喘的老妇，佝偻着赢弱的身驱。每每想起，你颤颤微微伸展着寥寥几只干枯的枝条，不停地向我挥手致意的那个秋日，我就忍不住替你担心，悲叹你终于抵挡不住岁月的磨砺，让时代的变迁来革了你的命！

（楼前年轻的桂花树）

　我承认，我违背了对你的承诺，说好的一期一会，可一别却再没去看过你，我坦白，是我不愿见证你被世界抛弃的那一天！我为你祈祷，企盼你有幸会被好心的园丁安放在某个角落，一如从前，被一场春雨唤醒，一如从前，细瘦的枝丫一夜之间，巧扮少女摇曳出灼灼的花影。你曾经确是创造过耗却整整十四年的光阴，再次挂果的奇迹，你用最原始最自然的力量，告诉我什么是生命的无限可能性。

（楼后，夹杂在残垣断壁中曾陪伴我们一家十八个春秋的杏花树）

　春风浩荡，该是蓝色的天宇下飞花的时节了呀。原本这个时候，是你一年中最快乐也是对自己最满意的季节。有彩蝶落在你粉嫩的花蕊里，翩翩起舞，有鸟夫妻停在你刚刚初绿的叶下欢唱雀跃。你老迈的身体，在春日的映衬下，掩去所有的寒碜，完全像一位少妇，丰姿绰约，作着一个妩媚的笑。一日比一日渐渐鼓满憧憬的叶片，将这种欢乐甚至可以延续一整个夏天。

（年年三月巧扮少妇的老杏树）

　阳春三月，万物欢腾，阑珊缠绵的花枝，又把你悄悄牵进我的梦里。梦中的你，年复一年依旧在旧居的楼前，只是仅剩那独独的一枝上，竟还保留着欲绽的花苞，嫩嫩的、粉粉的，挣扎在风雨中楚楚可怜，几次要掉下来，但就是执拗地没有飘落。我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觉得往日对你幼稚的哀叹大可不比。你就如我人生当中相遇相知相伴多年又离散的一位老朋友，世界曾赠予你最懂寒夜最解快乐，你又转赠我一树温柔的杏花雨，转赠我感恩这个尘世所有的给予。即使你早已藏入了历史，早已只留存在我季节的刻痕里，但这是我与你在天地间共同的快乐。世间万物，不都是在苦苦寻求着这种纯粹的自然情感吗？而各自在努力完成着它的存在，书写着它的意义。

　我的杏花树，曾经你在春天在梦里是幸福的。你曾寂寂凋落的杏花雨，也许羽化给了千树万树待放的杏花树，你没有停歇，没有老化，继续在庭园横斜的草木间，悠悠地欢乐着。看，燕子相拥着在你的枝叶间飞行，南风的邮差，正传递着你千朵万朵的鳞苞已显着红肥……

2025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