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来石

黄家利

作者 李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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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块沙特的沙漠之石，越过万里之遥，来到我的手上。

在我收藏的石群中，它俩尤为特别：一方一圆，天上地下，方如舟，圆如心；有青春面庞的红润，手握它又脂腻滑细、似童年的肌肤。

　　我的所谓收藏，并没有名贵之石，皆为身之所到随缘捡拾，留作生时的一段纪念，大小也多为可以指持手握。虽五花八门，却也各具模样，并一点点羼入着我的目光与情感、回溯与想像。生命如流水般逝去，忽然不惑，忽然古稀，它们却一个个恒久不变，都在静静地又生动地守望着我。

　　其耐心常常让我感动：知道最多也就几十年，忽拉就过，不妨守望着这个渐渐老去、却深情依然的人，看着他思接万里，看着他泪流满面。灰的紫的花的白的黑的青的，而今，又来了两位淡粉红色，这群小石头也就有了些外静内动的热闹。

斋

　　当朋友从沙特的埃尔奥拉沙漠峡谷中捡起这两个精灵的时候，它们是否有过内心的悸动？原来，心是可以瞬间穿过亿万年与亿万里的，那一个刹那，一棵老树已经与这两块肉红色的沙漠之石，必定要开始一段心心相印的旅程了；而那个霎时的永恒，也是一种必然的前定。

　　炽热的沙漠，曾是波涛汹涌的海洋。这两块淡红，曾在海洋的深处灯火般地亮着，迎接着几乎没有尽头的浪淘波荡；等到沧海成了沙漠，它们俩还是坚守着各自的独立，没有被磨损为随风俯仰的沙粒。与人类的苦难相比，一块石头所经历的磨难，会是一种不可比拟的巨量。

　　它们无言，是因为它们在将所有的力量都用在坚守与独存上。是一万年还是一亿年？它们曾是地球的血液，即便冷却了，也还怀揣着一个热热的梦，“有些石头，河水从其中涌出”（《古兰经》）。它们用风沙将自已磨砺得圆融无碍、又坚硬细腻，从容地咀嚼时空，又耐心的等待那个宿命：通过那双眼睛与那双手到达遥远的东方。

　　一左一右，我手握着这两块沙漠之石，仿佛握住了悠久的时空，它们会在万籁俱寂的夤夜，向我悄然地讲述埃尔奥拉贾巴尔·伊克玛山谷那些铭文和岩画的秘密吗？或者，我们一起轻吟那个沙特诗人胡达·穆巴拉克的诗句：“无论如何我都将燃烧/就让我的燃烧成为艺术吧。”

　　当然，它们无法与耶路撒冷萨赫拉清真寺圆顶下的“登霄石”相提并论，那是穆罕默德踏着此石“登霄”、一夜之间游遍了“七重天”的神石（登霄石有着长17．7米、宽13．5米、高约1．2米的伟岸之躯）。

　　无需讳言，我眼前的它们只是两块普通的小石头，不远万里来到一户普通人家。普通人家自有普通人家的家常，难时苦时闷时寂时甚至走投无路时，不妨将它们当作自已的一对翅膀，也飞到天堂看看逛逛，将灵魂沐浴一新后，再回地上过自已的日子。说到翅膀，打量着这两块小石头，脑子里竟有了幻觉：它们不正是两只沙特的小型鸣禽漠百灵嘛，也是这么小小的，也是这么淡粉的红色，可以直冲霄汉，更可以自由鸣唱。

2025年3月9日星期日晚七时半写于垦荒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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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头叙事的“时空折叠术”

文章开篇即以“方如舟，圆如心”的几何意象，将两枚石头拟人化为“青春面庞的红润”与“童年的肌肤”，瞬间拉近了读者与异域来客的距离。更妙的是，作者通过“炽热的沙漠曾是波涛汹涌的海洋”这一地质学视角，将沙特的沙漠之石与地球演化史勾连，让读者在掌心摩挲的瞬间，穿越亿万年时空隧道。这种“以小见大”的叙事策略，恰似将整部地球史浓缩成两枚骰子，任由作者掷出文明的骰子点数。

二、哲思密布的“沙漠诗学”

文中对石头“无言的坚守”的礼赞，暗合了存在主义哲学对“向死而生”的思考。当作者写道“它们用风沙将自己磨砺得圆融无碍”，分明是在诠释海德格尔“向死而在”的生命本质。而“登霄石”与“沙漠之石”的对照，则构成了一组精妙的互文：前者是宗教神话的具象化符号，后者则是自然造化的朴素见证，二者共同叩问着人类认知的边界。最令人会心的是“将灵魂沐浴一新”的比喻，将石头升华为精神救赎的隐喻，暗合荣格“原型意象”的心理学洞见。

三、语言游戏的“博物志狂欢”

李木生在文中玩转了多种修辞策略：沙漠之石既是“地球的血液”，又是“老树的知音”；既是“登霄石的微缩版”，又是“漠百灵的化身”。这种“一石多鸟”的书写方式，让人联想到博尔赫斯笔下的“沙之书”——既是一本无穷尽的百科全书，又是吞噬时间的黑洞。尤其值得玩味的是“脂腻滑细、似童年的肌肤”等触觉描写，将冷硬的矿石转化为温润的母体，完成了一次从物质到精神的“量子纠缠”。

四、文化杂糅的“丝路寓言”

从沙特埃尔奥拉峡谷到中国垦荒斋的千里之遥，暗含着“一带一路”的文明对话图景。文中“贾巴尔·伊克玛山谷的铭文与岩画”与“孔林二月兰”的并置，构建了一座跨越时空的文化巴别塔。而“登霄石”的宗教神圣性与“沙漠之石”的世俗平凡性相互映照，恰似敦煌壁画中佛陀与飞天的共舞，揭示着神圣与凡俗的辩证关系。

结语：石头书写的“轻逸美学”

《沙特来石》的精髓，在于以“轻”驭“重”的美学智慧。作者摒弃了宏大叙事的铠甲，选择用两枚石头作为文明解码器，让读者在掌心掂量的瞬间，感受到“重如泰山”的历史分量与“轻如蝉翼”的诗意飞翔。这种“举重若轻”的写作姿态，正是当下散文创作稀缺的品质——它既非故作高深的掉书袋，亦非无病呻吟的伪抒情，而是如张岱所言“看似游戏三昧，而政复有裨世道”。当都市人陷入“内卷焦虑”时，不妨将这篇文字当作沙漠中的甘泉，让石头的智慧润泽干涸的灵魂。毕竟，真正的文化传承，往往始于对一枚石头的深情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