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的微笑·金陵舊事

西河

南京这座城市很有意思，历来称六朝古都，其实它曾经有十个王朝在此定都建业，不知为何，南唐、太平天国、大明以及民国都不在其历。六朝博物馆，正是以“六朝”为主题的大型遗址类博物馆。这里不仅是南京作为“六朝古都”的核心见证，更是中国历史上最璀璨的多元文化交融期的缩影。六朝（公元222年—589年）涵盖三国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朝代，历时360年，孕育了建康独特的六朝文化，对中国艺术、哲学、文学甚至东亚文明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2007年5月，原汉府街长途汽车站地块开发前，南京市博物馆考古工作队进驻工地勘探，发现了一段南北向夯土包砖墙及外侧壕沟。此次考古发现，对于确定六朝建康宫城布局、结构的研究具有重要价值。2008年，六朝博物馆在六朝建康宫城的建筑遗址上建设。 博物馆由世界著名建筑大师贝聿铭团队设计，其灵感源自六朝时期“竹林七贤”的隐逸精神与南京山水城林的格局。博物馆建筑面积为2.3万多平方米，其中地下建筑面积为1.1万多平方米，地上建筑面积为1.2万平方米。博物馆整体建筑为地下一层、地上三层。其建筑风格融合了现代与传统元素，巧妙地将贝氏建筑模数、贝式建筑几何、贝氏建筑光影运用于此。内部展厅以“回”字形布局串联起历史脉络，地面上镶嵌的六朝地宫遗址与玻璃展柜中的文物形成古今对照，漫步其中，仿佛置身于千年前的建康城巷陌之间。 馆区展览分为四大主题，分别为“六朝帝都”、“回望六朝”、“六朝风采”和“六朝人杰”，以建康城考古夯土遗迹为主角，以六朝文物为见证，浓缩历史精华，反映了公元3至6世纪的东方大都会风貌。 回望六朝，介绍六朝时期南京在城市建设、经济发展、文化传承与创新等方面的高度成就。建康城宫室壮丽，人烟繁密，手工业和商业高度繁荣，成为一座举世闻名的东方大都会。 六朝帝都，陈列六朝古都遗址的出土文物，真切认识、了解这座昔日东方帝都的壮丽与辉煌，感慨历史沧桑。 最引人注目的是出土于此地的古城墙遗址，这也是六朝博物馆建于此地的原因。2007年，考古工作者对博物馆所在地块进行发掘时，在地下2米深处发现了这处夯土墙，经考证为1700年前六朝建康宫城的建筑遗址。这一发现意义重大，因为六朝的地上建筑在公元589年以后被隋朝荡为平地了。 城墙遗址 排水沟遗迹 瓦当在先秦时代就已出现。六朝时期本地出土的瓦当，其主流纹饰图案先后经历了云纹、人面纹、兽面纹、莲花纹四种演变。而人面瓦当则是中国古代建筑装饰艺术中的独特存在，主要流行于孙吴中后期至东晋早期，具有时代跨度小、地域特色鲜明的特点。该类型瓦当直径大多在13-15厘米之间。当面的主体是一个凸起的人面图案，刻画了人的眉、眼、鼻、颊、口、舌等，而两颊鼓突的圆形或椭圆形腮帮最具特点。而且有的人面图案有胡须，有的则没有。有趣的是，这些人面瓦当的五官、胡须及神态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有的开口大笑，有的抿嘴微笑、故作沉思，还有的或满脸愁苦、慈祥和蔼、流涕似哭、含舌欲语，形象生动逼真。人面纹瓦当因而被广大网友戏称为来自1000多年前的“表情包”。 人面纹瓦当的纹饰图案是如何起源，又如何消失的，至今众说纷纭。然而，正因为出现时间短、地域特色鲜明，人面纹瓦当就成为展现南京六朝文化最典型的符号之一。 微笑的瓦当 六朝风彩展厅，六朝艺术的特色重在表现传神写照、气韵生动，这一点不仅体现于顾恺之、王羲之等书画大师的作品中，还表现于青瓷、陶俑、石刻等出土文物中。展陈以形形色色的六朝文物为载体，使观众感受到神采飞扬的六朝艺术之美。 镇馆之宝，“釉下彩羽人纹盘口壶”。东吴时期的“釉下彩羽人纹盘口壶”描绘了羽人、仙草、比翼鸟、佛像等多种神异奇特的艺术形象，釉下彩画和贴塑浑然一体。这件文物的釉下彩绘工艺改变了人们对釉下彩工艺始于唐代的认识，把中国釉下彩绘工艺出现的时间提前了近五百年，是研究汉末魏晋之际宗教发展历史的珍贵资料。 镇馆之宝：青瓷釉下彩盘口壶 镇馆之宝，青瓷莲花尊。南京东郊麒麟门外灵山南朝墓出土。为中国南北朝时期同类器物中最大最精美者，堪称“青瓷之王”。青瓷质，喇叭形敞口，高脖，圆腹，圈足，尊盖形似僧帽。以莲花为主要装饰图案，在一件器物上集中了浮雕，模印、刻划等。青瓷莲花尊通体莲花渗透着浓厚的佛教色彩，1972年同时出土了一对，堪称“青瓷之王。 镇馆之宝，青瓷莲花尊 青瓷鸡首壶，在南京市雨花台区华为工地出土。东晋墓出土鸡首壶也称鸡头壶、天鸡壶，一般指壶身一侧贴有鸡首，另一侧带有把手的盘口壶，是六朝青瓷中的典型器。这种器型的出现，改变了原先壶、罐没有流口，倾倒不便的状况，为唐宋执壶的发展打下了基础。 陶牛车及俑群，出土于东晋时期。陶牛躯干瘦长，匀称有力，双角前曲，两耳向后，似乎在拉着车缓步前行。牛车四周散有侍从俑群，有的牵牛，有的下跪，有的拢手站立，形态各异。陶牛车及俑群的出土，再现了魏晋豪门贵族出行时前呼后拥的豪华场景。 青瓷伎乐俑群，从南京市江宁区上坊吴墓出土。从衣冠服饰和姿势的不同，分为坐榻俑、击鼓俑、抚琴俑、侍从俑等。青瓷坐榻俑，戴平顶冠，身着交领宽袖长袍，榻前放着长条几，当为首领。它从一个侧面表现了当时贵族生活场景，是十分珍贵的六朝青瓷艺术品。 青瓷堆塑人物楼阙魂瓶，在南京市江宁区上坊吴墓出土。魂瓶是一种流行于三国两晋时期，专为陪葬烧制的冥器。上繁下简的独特造型，体现了细节与整体的结合，是六朝青瓷艺术中具特色精品。 六朝时期的人们喜欢在瓷器的口沿、盖面、肩、腹等醒目部位，用点彩的手法排列出多姿多彩的图形。点彩使青瓷更加丰富和生动。这种装饰手法为后来五彩斑斓的彩瓷艺术发展奠定了基础。 铜造佛像，在南京市德基广场工地出土，青铜质。佛右手结说法印，立于莲座之上，面相丰满，眉若弯月，唇角上扬，微带笑意。佛身后有背光，浅刻火焰纹，并有小佛像数尊。整尊造像形象自然，衣纹流畅，体积虽小，制作精巧，类似的南朝青铜佛像出土并不多。 零陵太守章石印石质，方形，上有龟钮。以章字入印，开创了官印印文的先河。该印文舍篆就隶，打破了印文字体唯有篆书的限制，而且为后世印章字体的丰富化和艺术化之趋势做了大胆的尝试。 南朝•贵族女子出行图画像砖 “错版”的墓砖《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正版在南京博物院展出。 东晋·谢䚠墓志 木简 六朝人杰展厅，展现六朝文化上承秦汉，下启隋唐，呈现出转型时期的特点。六朝时期多名士，竹林七贤、王导、谢安、顾恺之、王羲之等等。“金陵昔时何壮哉，席卷英豪天下来”。 六朝时期，是中国古代思想史上第二个黄金时代。随着大一统汉王朝的解体，人们逐步从“独尊儒术”、“三纲五常”的思想禁锢中解放出来，个性觉醒、注重思辨成为时代潮流。思想及学术领域出现百家争鸣的盛况。官学、私学兴起，儒、玄、道、释各种思潮既互相兼容、又彼此驳诘。玄学作为当时的主流思想，逐渐渗透到社会生活之中，人们重视生命价值和个性解放，向往返朴归真。两汉之际佛教从印度传入我国，东汉末年道教从本土文化中孕育而生，这两种宗教在六朝分裂动荡的特殊时代得到了迅猛的发展，与儒学、玄学等思想相互碰撞，相互激扬。多元思想的交汇，使得六朝人的精神世界更加丰富多彩，涌现出众多的杰出人物，为隋唐盛世的到来准备了丰厚的思想文化积累。 竹林七贤是指魏末晋初的七位名士，包括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和阮咸。他们因常在当时的山阳县（今河南辉县一带）竹林之下聚会，喝酒、纵歌、畅谈玄学，过着潇洒飘逸的生活，成为着后世文人的追求典范。 葛洪：东晋时期著名道士，著有《抱朴子》。陆修静：南朝宋时期著名道士，对道教经典进行了整理和注释，编纂了《三洞经书目录》。陶弘景：南朝梁时期著名道士，著有《真诰》等道教经典，还擅长医学和炼丹术。 康僧会（？—280年），著名僧人，吴赤乌十年（247年），他向孙权展示佛感应舍利，孙权为其修建了建初寺，这是江南地区第一座佛寺。 梁武帝萧衍：南朝梁的开国皇帝，大力提倡佛教，被称为“皇帝菩萨”。他多次舍身同泰寺，推动了佛教在南朝的兴盛。 以阮籍、嵇康为代表的正始文学，诗歌风格更加注重抒情和个性表达，追求自然与自由。南朝诗歌以“永明体”为代表，注重声律和对仗，对唐诗的格律化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陶渊明：东晋田园诗派的开创者，其诗歌风格自然质朴，表达了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和对官场的厌倦，代表作有《归园田居》《饮酒》等。谢灵运：南朝山水诗派的开创者，其诗歌风格清新自然，描绘自然山水，代表作有《登池上楼》《石壁精舍还湖中作》等。 鲍照：南朝著名诗人，其诗歌风格豪放刚健，富有个性，代表作有《拟行路难》等。谢朓：南朝齐著名诗人，其诗歌风格清新自然，注重声律和对仗，对唐诗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代表作有《晚登三山还望京邑》等。 《饮酒》东晋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公元589年二月，隋军攻入建康城，俘虏陈朝皇帝陈叔宝及其宗室，陈朝灭亡。建康城在隋军的攻击下遭到严重破坏，许多宫殿、建筑被焚毁，城市陷入一片废墟。《资治通鉴》载：“台城焚毁，宫殿尽成灰烬”，六朝三百余年的政治中心化为废墟。 佛教与玄学、儒学交织，形成独特的思辨传统。文学自觉，诗歌、书法、绘画等艺术形式蓬勃发展。从陶渊明的田园诗到谢朓的山水诗，从王羲之的书法到顾恺之的绘画，六朝文化为后世奠定了深厚基础，更以包容与创新的姿态，为后世文人提供了精神源泉。六朝的微笑，既是儒雅里的仁礼，又是佛像雕塑中的慈悲，亦是文人士大夫醉酒竹林的洒脱，更是江南社会苍生坦荡淡然，面对动荡岁月的更替变迁，建康百姓兼容并蓄、包容豁达。此也一是非，彼也一是非。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无论贵贱，无论成败，无论生毁。这样的静静守候在檐口的瓦当，从容坦荡，笑看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