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春——舒雁

霸州市作家协会

<p class="ql-block">因为春</p><p class="ql-block">文/舒雁</p><p class="ql-block"> 我一直在等候春的到来。母亲的小院便会生机勃勃起来。她的篱笆墙,又会绿植氤氲,花丛锦簇。她的瓜果蔬菜,亦会喜人的引人注目。</p><p class="ql-block"> 她的院角,残雪化在青石板上,留下一滩旧墨,母亲褪色的蓝布围裙在晨光里重新泛出靛青青儿。她腰间端着一个竹篮子,那是她自己编制的。金色的玉米粒儿散在篮子里,母亲一边去寻望着那几只淘气的鸡仔,一边嘴里“咕咕”“咕咕”轻唤着,撒几粒玉米落在干燥一些的地面上。 </p><p class="ql-block"> 篱笆墙的筋骨开始发痒。枸杞藤缠着竹篾编织的经纬,把去年的枯枝蜕成褐色的蛇蜕。母亲说这些老藤是懂节气的,总在惊蛰前三日,让细小的绿芽顶破皱裂的表皮——像极了她布满茧子的手背,在温水里泡久了,总会浮出些年轻的纹路。</p><p class="ql-block"> 惹人儿的瓜秧最会占卜春光。清晨推开木窗,忽见南瓜藤攀着晾衣绳,用蜷须写满甲骨文般的密码。丝瓜架下,去年遗落的种子已在砖缝里酿出鹅黄的酒,醉得砖石酥软,蚯蚓拱出三寸新泥。母亲弯腰点种的背影,被晨雾洇成宋人册页里的淡墨香,醉染在我最流恋的拾光。</p><p class="ql-block"> 因为春,开始贪恋红尘了,尤其黄昏竹篱笆的温度。夕照斜切过来时,那些横竖交错的影儿。爬山虎像是逃逸的篆字儿,攀着母亲的篱笆,母亲便提着陶壶浇水去浇水,惊醒了蛰伏在砖缝里的一地月光。</p><p class="ql-block"> 因为春,总觉得母亲眼角新添的皱纹柔软些。她侍弄的那些草木,在清明雨前也学会了用根系写信,把地下的暖意翻译成破土的谜语。而墙头那株野桃,年复年地将褪色的花瓣,缀在母亲渐渐霜白的鬓角。</p><p class="ql-block"> 檐角的蛛网沾满了晨露的珍珠,破晓时分,我看见母亲踮脚取下竹匾里晾晒的干菜,白发上沾着细碎的草籽,像极了野蔷薇在暮色中遗落的星子。她转身时,衣角掠过竹篱笆,蜷在枸杞叶间的蝴蝶——那蝴蝶翅尖沾着未褪尽的霜,恐是惊了它的梦境,迫不及待地飞舞起来。</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天都愿意长在菜园,在菜园北端的樱桃树开始发烧,粉白的云霞烧得枝干微微发颤。母亲用旧麻绳为它加固支架,手指抚过树皮时,忽然笑说这纹路像极了父亲年轻时挑担留下的勒痕,她的笑窝窝里却藏着拭不去的泪痕。</p><p class="ql-block"> 她的影子投在新翻的土垄上,与樱桃树的影子缠绕成莫辨彼此的连理枝。而远处麦田里,布谷鸟正把天空啄成青石板上的水墨,每一声啼鸣都惊起层层叠叠的绿浪。 </p><p class="ql-block"> 槐花雪落满青石板时,母亲会搬出陪嫁的青花瓷碗,盛半碗井水浸泡花瓣。月光落进碗里,便与雪色酿成透明的醴酪。她捧着碗坐在竹篱笆旁,看我和姐姐追逐流萤,晚风掠过她鬓角的野桃花瓣,她微微发颤的眼睫,几滴清泪瞬间滑落进碗里。 </p><p class="ql-block"> 最难忘是谷雨后的骤雨,母亲把晒谷坪的竹席卷成青螺,檐水顺着席纹流淌成蜿蜒的溪。她忽然指着檐下蛛网说:"你看,蛛丝在织春天的经卷呢。"雨水在蛛网上凝结成经文般的露珠,每一颗都折射着彩虹的碎片。</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廊下听雨声敲打陶瓮,那声音像极了母亲年轻时踩缝纫机的节奏,把时光缝成了一件缀满补丁的旧衣裳。 </p><p class="ql-block"> 而当南风开始抽丝剥茧,母亲总爱把竹椅搬到野桃树下。直到深夜,蓄满雨水的瓦瓮突然溢出蛙鸣。母亲还在织毛衣,旧竹篾圆软,在她指间穿梭。在光影里穿梭,仿佛要把整个春天的葱茏都织进毛线的经纬。有时她会忽然停住,看那片花瓣落在织了一半的衣襟上,然后轻轻别在发间——那瞬间,我分明看见岁月在她眼角的皱纹里,开出了永不凋零的花。</p><p class="ql-block"> 我们同时望向晾在铁丝上的被单,那些沉睡一冬的碎花花儿,正在南风里簌簌抖开潮湿的翅膀,欲展开飞去。</p><p class="ql-block"> 母亲喜欢春,她在那个春天,依旧在她的小园子忙活着。</p><p class="ql-block"> 因为春,我可以再看见母亲的院落,生机勃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