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急诊室 2010-03-30 17:38

普罗

<p class="ql-block">3月20日星期六,我老伴一整天用手捂着腹部,她说不清楚哪里难受,好像是胃又不像是胃。到了晚上十点多,她说可能还是老毛病——胆囊发炎,那颗“顽石”大概在胆囊里“点头”了。女儿知道后二话不说,立即要开车陪妈去医院。我已经习惯了这“顽石点头”的后果,肯定又是急诊室输液,熬个大半夜。我和女儿早就劝老太太早一点把石头连胆囊一块儿拿掉,她 不干,因为她保守。她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你们敢情没有挨过刀子!我已经破了两回肚子了,还要再破,这元气可一点都不剩了!”,老太太有点委屈,也有点不 甘心。说废话已经不管用了。眼下要紧的是让大夫好好瞧瞧,这“顽石”到底是怎么的了。</p> <p class="ql-block">世纪坛医院离家不远,加上长安街晚上十点钟过后车辆很少,女儿开车和她做事一样风风火火,所以不出五分钟就到了医院急诊室门口。这时的老婆已经疼痛难忍。 我急忙扶着她去找护士。等挂号交钱一切弄妥,老太太额头直冒虚汗。我也急了,冲着护士提高嗓门催她快叫大夫。急诊急诊,怎一个“急”字了得,慢了就不是急 诊了。医生态度不错,虽然姓“假”(贾),到的确是个“真”大夫。除了按规矩做了指血化验外,他还领病人去做了B超。片子上一目了然,在胆管的门口有个1.2毫米的白色影子,它就是在那里使劲点头的小“顽石”。医生说,石头处于“嵌顿”状,通俗一点说,就是卡住了。我老婆过去十年一共犯过三四次,通常都有诱因。吃了油腻的东 西,油条啦,牛肉汤啦,诸如此类。可是这次她什么荤腥油腻也没碰,照样犯病,可能就是因为石头卡在胆管门口的缘故。贾医生说,眼下先解决疼痛问题,打一针吗啡,镇痛效果2——6小时,同时输液,消除炎症。</p> <p class="ql-block">看看能不能缓解,从长远看,石头和胆囊必须拿掉。现在用腹腔镜手术,简便安全,三四天就能下床。女儿家里还有宝贝儿子可乐,我要她回家,我留下来守护老太太。女儿问:老爸,您行吗?我说:怎么不行?老太太发话:让你爸留下来,要不就谁都不要留,统统给我回家!见她妈这么一说,女儿看我一眼,轻轻地嘱咐我:爸,那您自己也注意点,说罢就开车走了。</p><p class="ql-block"> 世纪坛医院原来叫“铁路总医院”,后来划归北京市,可能因为在它的北面正好是闻名全国的世纪坛,借用标志性建筑物的名字对医院有好处,所以就改了名。我对该医院的印象不错。我的腰就是在这里的中医正骨科葛师傅给捏好的。医院宽敞,手续简便,专家级的医生多,医务人员态度和气,所以我很爱去那里(自然是有病才去)。现在受我影响,老伴,女儿,连可乐也去那里看病。</p> <p class="ql-block">护士把大瓶小瓶都挂好,药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滴速很慢,怕老人心脏受不了。等一切就绪,老伴也调整好了躺姿,静静地接受治疗。十分钟后,吗啡发挥了它的镇痛作用,疼痛很快就缓解了。我松了一口气,顺手端来一把木椅,脸朝外侧坐在病床边,一边瞄着老伴和吊瓶,一边不无悠闲地开始环顾四周的人和物。 这是一个面积很大的房间。主要用来收容需要输液的门诊病人和急诊病人。有四个用布幔隔开的床位,其他都是带软垫的靠背椅子。我数了数,居然有70张之多。 在别的医院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输液室。另外还有十来个“留观室”,就是需要将病人留下来供医生观察的房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药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我的眼睛开始发涩,口袋里的水果糖快吃完了。我站起来走动走动,活动和松弛我的腰肢和胳膊。这时, 有两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p> <p class="ql-block">这是一位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以上的中年偏大的妇女,她不仅长得高,而且还大,应该说是身材高大,体格魁梧。这些形容词用在女同志身上似乎不能增加美丽和妩媚,相反,会觉得她适合去从事体育比赛。果然,她是一名运动员。今晚她陪她丈夫来看病。先生得的也是结石,但不在胆囊里而在膀胱里,小便因此疼痛难忍。 她的那位先生身材没有他壮实。最初,我们是在急诊室走廊上碰见她。不是我和她主动打招呼,反而是人家很友善地对我笑笑。我只是点点头。后来医生处置完毕, 便转移到大输液室打吊针,这才和他们夫妇俩开始近距离接触。这位女运动员(不知她姓甚名谁,姑且叫运动员吧)目光温和,她的眼神似乎时时刻刻在问你:您需 要帮助吗?我们并没有请她帮忙,但却她一会主动帮助我来摇床头的把手,调整我病床的高低(看来,在她眼里,我是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小老翁);一会她又来帮着打开水。接着,大家开始聊起了家常。我说:您的个子真高。她笑着说,我从前是打排球的。我老伴也笑了起来说:难怪那么高呢!话匣子一打开,气氛特别放松, 你一句我一句。两位病人说的少听得多。主要是我和前运动员说话。后来她告诉我,她原来是“八一”队的,打了十几年排球。等年龄稍大打不动后又去当教练,教 练不当就去干行政。现在浑身都是伤,伤多了也无所谓了。事业耽误了结婚和生育,她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可孩子才八岁。老一代运动员为国家的体育事业作出了多 大的牺牲啊!当我提到体育圈子的风气不正,腐败丛生时,她连连叹气说:一切向“钱”看的思想坑害了正常的赛事和纯洁的体育。国民素质不提高,体育事业也很 难走上健康的道路。作为一个过来人,她的这番话切中时弊,点到了要害。老伴虽然精神不济,到也听得入神。面对眼前这位目光炯炯的前排球女将,想到她当年也曾走南闯北,驰骋中外,在网前搏杀凶狠,让对手无以招架,奖牌无数,奖杯多多,毫无疑问,她一定为“八一”队屡建奇功。想到这一切,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凌晨三点左右,她爱人打完吊针,他们俩轻声轻气地与我们告别。走时我竟忘了问她尊姓大名,自然深感遗憾,但这良好的印象会久久地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p><p class="ql-block">(说明:我借用的这张照片拍的是年届50岁的前女排队长孙玥,万一有一天孙老师看到她的照片登在我的美篇里,希望她不要生气)。</p> <p class="ql-block">急诊室里的人也不都让人愉快。就在那对夫妇离去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是个二十来岁的保安。他冷不丁的走到我面前,神秘兮兮的说:老师傅,我早就在注意你了。我顿时警觉起来。我说:你有事吗?那个呲着牙的青年说:我不该叫你老师傅,应该是老先生。你今年退了吗?你能不能帮我在机关里找个差事吗?我原来在保安公司干,工资太低,我不干了。听说现在机关不错。你退了吗?我心想,你老问我退了没退干什么。我 说:退了怎么了?“我猜你也退了。咳,人一走茶就凉。你还有办法把我弄到你们单位去吗?事成之后我一定会给你好处。好处懂吗?”。没等我回答,他紧接着又 说,我家住保定,父母亲是窝囊废。前些日子给我介绍对象。我以为那女的家里总有几个钱。谁知道比我们家还穷。一生气我摔门就走。这社会没钱不行。我就认钱。除了钱我啥也不信。说到最后,好像做报告一样,把那末了那句话重复一遍,让世人好好记住:除了钱我啥也不信!我没 有生气,只觉得背脊骨上有股凉气。我的唯一感觉是悲哀,除了悲哀还是悲哀。后来我安慰自己,社会上这样的青年毕竟是少数。还感到幸运的是,我老伴只参加了刚才和女排球队队员的愉快谈话。保定青年的猥琐形象她没有看到,保定青年卑微的谈话她没有听到。她没有被污染,她吸收了很多滋补和营养的精神佳品,她的病 会很快好起来的。果然,天亮时,大夫再来检查她的胆囊时,“顽石”不再“嵌顿”,也不再点头。它友好的离开了胆管口,暂时放过了我亲爱的夫人。</p> <p class="ql-block">此文写于2010年3月,是原创,最初发表于《百度空间》,当时我的笔名是“万寿庄庄客”。2023年收入本人所著《千姿百态人世间》一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