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故居旁

天马不行空

到西充，不到张澜故居看看梅，或多或少有一些遗憾。

这些年总喜欢用文字给走过的岁月打结，但去过张澜故居三五次，却一个字也没留下。‌是的，“眼前有景道不得”，看过友人们给张澜故居、以及梅花献出的诗篇，我实在有些胆怯，怕说不出半个新鲜的字眼。

抵不过朋友一直在旁边的“撺掇”，说故居的梅新品频出，当下正姹紫嫣红。他抬起头，微笑着看我：“知道吗？里面新栽种了一批绿梅！”绿梅？花是绿色的吗？我有些好奇。如果是这样，在一大片灿若云霞的花海之中，绿梅势必像一道弯弯的眉，这样的梅，该有多么含情脉脉清新脱俗？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梅只有一个空洞的概念。作为从农村长大的娃，最熟悉的莫过于玉米、红薯和水稻，围绕老屋四周的，曾经是一溜溜的桃树、李树和柏树。母亲没有种花的习惯，更没有赏梅的风雅，因此我打小没见过梅花，当老师教我们“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时候，我只能摇头晃脑浮想联翩。所以少时的我，是分不清腊梅和红梅的，甚至把桃花和梅花也混为一谈。

很多年后，我从朋友的文字和图片里见识到真正的红梅。作为一个把家乡视作生命的人，他对张澜故居的红梅爱到骨髓，他写到：（故居的梅）红红的一大片一大片，涂抹了故居的山坡、田野，连老屋和小桥都被掩映了。老远看去，连到了天边，又仿佛是天边落下的霞，暂时停歇在那里……

好的文字总能在人心尖上叩击出回响。循着他笔下的指引，我一次次去故居寻梅，却总在时光的缝隙里错失花期——不是来得太早，便是到得太迟。寒梅或是娇羞地等待，或是已然零落成泥，空留我在梅林疏影间，嗅着若有似无的冷香。人常说万物要讲机缘，我大约是缺了些造化的眷顾。但我仍会攥着那抹未了的念想前来守候，我知道待到春日，千万朵红绡便在晨雾中骤然舒展，这素面朝天的山村便会褪去灰袄，宛如豆蔻少女初披红纱，呈现出清新而又动人的绝色。

二月中旬的川北大地，春其实已经来了。尽管春寒还在指尖徘徊，不过沿途的树都开了花。一树树的斑斓，与路边灰朴朴的油菜形成了鲜明对比。很感叹这些年对春的领悟迟钝了许多，二十多岁时一过完大年，感觉春天就在身边，她一声呼唤，每棵树、每片叶子、每株花都在回应。此时春来得如此迫切，而我却姗姗来迟。

其实不为看梅，我也该来看看先生。作为伟大的爱国主义者，著名的民主主义革命家、教育家，张澜先生一生波澜壮阔，功勋卓著。他留给子孙“四勉一戒” 的告诫，至今都振聋发聩：人不可以不自爱，不可以不自修，不可以不自尊，不可以不自强，而断不可以自欺。

先生爱梅！一个人的爱好是能折射出风骨和品味的。晋陶渊明独爱菊，宋周敦颐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先生是不是喜欢红梅坚韧不拔、无畏严寒的高洁品质？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先生留下两首颇为出名的红梅赞歌，其中之一写道：

日日晞春春未来，凌霜冒雪立苍苔。

梅花似惜幽人意，特遣侵晨一朵开。

“特遣侵晨一朵开”，想必是在清晨，先生看到了梅花在寒霜中独自怒放的样子，是楚楚动人的模样，让先生心起微澜。

故居的梅全都开了，没有等谁，不是一朵、两朵，一株、两株，而且一树、一行、一片……像燃烧的火苗，把整个山腰映照得通红。这是一种化渺小为神奇的力量，集聚起震撼心魄的魅力。

穿行梅林路，我看到盛着白花的垂梅，大约它的枝条和绿柳有些相似，向地面舒展而得名。也见到“骨里红”——梅花的一种，花朵的红极为深沉。还有墨梅，红得几近黑色。

绿梅在哪里？正待开口，随行的朋友在一株树下停住，说：“绿梅到了！”抬头，一株舒展俊朗的梅树枝头，白色的花瓣开得欢天喜地。我攀住一个枝条认真端详，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朋友对我笑，说：“我们还是来迟了，这梅花在将开未开之际，花蕾呈绿色状，那才叫一个奇特！”

往前一步，惊喜发现还有未开的花蕾，我仔细地打量，花骨朵儿呈悠悠的绿色。只是这绿，绿得有些浅淡，没有想象中的深厚。

还是有点小小的失望，我以为的绿，是花瓣的绿，这样的绿，可能才远远超出我认知的范畴。当然这是我的天马行空，人的大半担忧和焦虑，都是自寻烦恼式的构建。

待我到来梅林对岸，这小小的遗憾竟一扫而空了。我的眼前，半坡的梅林，像天然写意的水墨画，薄雾般安静地铺陈在蓝天之下，红、白、绿，三种汲取天地精华的色彩氤氲缠绕，把整个山腰渲染得美轮美奂，她们的身影倒影在池塘里，那池塘便落下梦幻般的色彩。仿佛只要捧一把水，我的手心就一定会沾染梅的色和香来。

那道绿肯定就是绿梅的了。在红色的欢腾和喧闹中，她始终保持着一份冷静和清醒，甘愿做红色背后的屏障，守候着春的热烈。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世间早有绿梅。铁骨铮铮，孤芳澹澹，它与青松、修竹相映成趣，是天地间最清绝的岁寒三友。

驻足回望，疏影横斜，隐约可见掩映在梅花丛中的故居，百年雕梁，黛瓦苍檐，在暗香间愈发古朴而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