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记忆

Drjsabc

星期天，应了约回趟老家小镇。走着走着，忽地就想起朋友发在朋友圈的一张蚕豆花照片。于是特意在南公路下了车，打算步行走走，就盼着再见见那照片里的花儿。

小镇通往南公路的这条笔直的路，还是大跃进时候修成的哩。想当年，咱这些小学生都为这路捡过砖，也算出过力。那时候，这近五里的路穿过两个村庄，路两边全是田地。可如今再瞧，都成居民区、商业街喽。想在这儿找找过去的脚印，那是一点儿可能都没了。

我沿着公路西边溜达，走了好一会儿，才瞧见一户人家朝西的后门边上，种着几颗蚕豆，正开着花呢。嘿，这蚕豆花，就像把神奇小钥匙，悄没声儿地，把我记忆深处那扇落满厚厚灰尘的大门给打开咯。一下子，就把我拽回到过去那满是泥土香，尽是纯真童趣的乡村日子里。再看那照片里星星点点的蚕豆花，又瞅瞅眼前实实在在开着的花儿，它们呀，就跟时光的标本似的，满满当当装着我数不清的从前那些回忆。

记忆的时针拨回到童年那饥饿的仲春。那会儿，乡村田野的绿色才刚稀稀拉拉地铺展开，麦苗长得瘦弱，荷花郎粉红的小花也没精打采，给大地添了几分可怜的娇媚。田埂上，蚕豆花倒是开得热闹，可那淡雅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那看那儿都透着股子单薄劲儿，像一只只勉强扑腾的瘦蝴蝶。花蒂刚落，小巧的豆荚才初现雏形，那鲜嫩模样，瞧着就让人心疼。

校园里，同学们围坐一块儿，谈论着新鲜蚕豆结的滋味。那时候，大家都饿啊，说起蚕豆结，一个个眼睛放光，绘声绘色地描述，像一道道钩子，把我的馋虫狠狠勾了出来。有个同学热情，给我带来几颗带豆叶的蚕豆结。放嘴里一嚼，苦涩中那点儿甜津津的味儿，在嘴里慢慢散开来，可那甜味儿太淡了，还没咂摸够就没了，清新的香气也带着股子营养不良的寡淡，可即便这样，那一刻，我也觉得这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黄昏时分，夕阳像个没熟透的柿子，有气无力地斜挂在西边天空，余晖稀稀拉拉地洒向大地。微风倒是轻柔，可吹在脸上，带着股子春寒的凉意，哪有母亲手的温暖。放学后，背着草篮子去田野割草，是我每日必做的事儿。那日，几个同学喊我去他们队里。

走进田野，我一眼就瞧见田埂边的蚕豆。学着同学们的样儿，我迫不及待在田埂边捋了一小把带豆叶的豆结，满心欢喜地放进裤袋。接着，我像只慌不择路的小猪崽，一不留神滑进一旁的干河泥塘。那会儿，满心满眼就只有那鲜嫩的蚕豆，饿急了，我把摘下的嫩叶子一股脑儿塞进嘴里，连叶子带豆结一块儿胡乱嚼起来，没一会儿，嘴巴就满是青绿色。

可这美好太短暂啦。我正沉浸在这“美味”中，远处一个身材壮实的农民大声呼喊着，脚步匆匆朝我们跑来。同学们跟惊弓之鸟似的，眨眼间就四散跑开。不满十岁的我，陷在那将近一米深的干河泥塘里，像热锅上的蚂蚁，爬来爬去咋也出不来。恐惧“唰”地一下把我淹没，我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泪水不受控制，吓得大哭起来。

那壮汉转眼到了塘边，他“噗通”一声跳进塘中，一把将我从泥塘里提起来。他脸色铁青，大声盘问我是哪家孩子，言语里还夹着恐吓，说要把我捆起来游街。我吓得泣不成声，抽抽搭搭回答他的话。许是看我可怜巴巴、满脸泪痕的模样，又或许他认识我父母，他态度一下子变了。原本凶巴巴的口气温和下来，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说：“这孩子，豆叶可不能吃呀。”说着把我拎到泥塘埂上，又顺手薅了几把豆荚放我草篮里，用草细心盖好，叮嘱我赶紧回家。

回到家，我满心欢喜又忐忑地把嫩豆荚拿给母亲，一五一十讲了偷豆荚的事儿。母亲静静听完，眼里满是哀愁，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她轻轻抚摸我的头，含着泪叮嘱：“孩子，咱再穷，哪怕饿死，也不能做贼啊。”母亲那话，像重锤敲在我心上。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干这种事儿了。

时光过得真快啊。如今还记得，母亲含着泪水的模样，还有那个小镇西街的满脸麻子却心地善良的壮汉，都深深印在我记忆里。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让我慢慢长大，让我懂得生活的苦，也懂得做人的道理。每次想起这段童年往事，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流，那是对过去纯真岁月的深深想念，更是对乡村质朴人情的永远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