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导言</p><p class="ql-block"> 站在父亲的房子前,回忆如潮。从红砖瓦房到旧物,桩桩件件皆是岁月痕迹,承载着父亲一生的艰辛与坚守,也藏着无尽思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Ai生成</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又一次站在了这个房子的门前,这是父亲的房子,每一次靠近,都像是在翻阅一本厚重的史书,每一页都写满了岁月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缓缓推开房门,“哗啦”一声,那突兀的瓦片落地的脆响,如同打破了某种寂静的结界,对面房顶上的麻雀惊飞而起,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天空的尽头。我的目光落在那红砖墙上,这墙是父亲用半辈子工资垒起来的啊。那一道道裂纹,仿若岁月的刻痕,像是嵌着年轮一般,每一道都似乎在诉说着往昔的艰辛与沧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傍晚的房子,被一种静谧又略显哀愁的氛围笼罩着。檐角的红灯笼晃晃悠悠,那灯罩还是去年除夕我给换的呢。父亲总是念叨着这灯笼太费电,可此刻它却亮着,昏黄的灯光在爬满爬山虎的砖墙上投下暗红的光晕,那光晕落在墙角半枯的茶花上。这茶花可不简单,1974年父亲被下放到文富市当财会辅导员时,从公社后山挖回来的野山茶,根上还带着牛棚墙角的黄泥,它见证了父亲那段特殊的岁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蹲下身子,拨开墙角的杂草,想看看这茶花的根部是否还有生机。突然,手指触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个铁环。我好奇地把周围的土扒开一些,原来是埋在土里的爆破组雷管箱。1967年父亲在五七干校炸石头用的啊,那木箱已经被白蚁蛀空了,半截生锈的铜锁露在外面,那锈迹斑斑的样子,莫名地让我想起父亲中风后蜷曲的手指。思绪飘远,那年父亲戴着高帽游街回来,还让我把《资治通鉴》藏在箱底,说炸山也要先看地质图,当时觉得父亲的想法很奇特,现在想来,那也许是他在艰难处境下对知识和理性的坚守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油菜花的香气幽幽地飘过篱笆,那是1979年父亲平反后亲手栽的。12年后,当我的目光落在弟弟的遗像时,心猛地一揪,这年3月小弟因病去世,父亲抱着税务局新发的蓝布制服,整夜蹲在花田里薅草。月光下,他那六十岁的脊梁弯得像个问号,白发被染得如同霜雪,那身影在黄土上就像写满了无人能解的方程。这画面如同烙印一般刻在我的脑海里,每次想起都痛彻心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石桌上摊着一本泛黄的《工业会计》,这是1958年父亲任重工业局副局长时编的教材。我轻轻翻开,纸页间夹着张革委会的检讨书,钢笔字被雨水洇成蓝色的泪痕,仿佛在无声地哭泣着过去的冤屈。翻到末页,我发现了半片干枯的油菜叶,叶脉里还有父亲用算盘珠压出来的褶皱,这小小的叶子像是承载了无数的记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突然,井台上的辘轳“吱呀”作响,在这寂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突兀,我被吓得一激灵,赶忙转身去看。只见空荡荡的井绳在风里像荡秋千似的,月光碎在井底,那景象就跟父亲任羊角塘副区长时,为修水渠熬红的眼睛一样。父亲总说这口井通着湘江,小弟走的那年,井水果然枯了三个月,这事儿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谜团,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灶台上的搪瓷缸还冒着热气,杯壁的裂痕里渗着褐色的茶渍。我知道,父亲临终前攥着它死活不松手。这缸是我考上中专那年,父亲用留党察看期间攒的粮票换的。杯底沉着几粒茉莉花,那是他当财会辅导员时,偷偷给村里五保户送完救济粮,老支书塞给他的谢礼。这小小的搪瓷缸,装满了父亲的善良与对我的期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夜露打湿了青砖地上的算盘珠,五十三颗珠子整整齐齐地排着,就跟父亲二十三岁当煤炭局副局长时的工龄似的。我蹲下去想要拾起散落的珠子,指尖却碰到砖缝里嵌着的半粒玉米。1961年闹饥荒时,父亲连夜从区粮站扛回救济粮,布袋漏了都不知道,这半粒玉米像是那个艰苦年代的一个缩影,静静地躺在砖缝里,诉说着过去的不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突然,灯笼暗了下来,月光如水般漫过墙头。我猛地一抬头,就看见父亲坐在竹椅上补帆布鞋,五瓦灯泡把他的影子钉在墙上,那影子看起来就像一份永远写不完的干部履历表。那些被风雨蚀去的字迹,这会儿仿佛都从青苔里浮出来,在瓦片上排成带血丝的工资单,在井栏上刻成浸汗的爆破记录,在茶花根下聚成褪色的党费证。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的身影,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风一吹,掠过空荡荡的竹椅,把石桌上的稿纸都卷起来了。最上面那张写着:“本月应缴党费贰元捌角,实缴叁元整。”那墨迹还没干呢,笔尖就好像还悬在1979年的春风里。我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被风卷起的稿纸,可是一阵眩晕袭来,等我再睁开眼,竹椅上空空如也,刚刚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但我知道,这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父亲一生的见证,那些故事永远不会被遗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