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

夏天

儿时，我们农村物质生活水平较低，身为农村基层干部和一家之主的父亲，用他那双手，带领农民辛勤耕耘，只为全社老老小小吃饱肚子；工作之余，用他那双手，为家人操持家务，辅导我们学习，担当起养家糊口的重任。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 公社分配父亲驻寨子大队。在干部动员会上，父亲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语气沉重而又绝决地说道，“全大队要想改变靠天吃饭，也为了我们的子孙年年都能吃饱肚子，只有把水渠架到寨子山梁上。我提意建立修渠突击队，我任副队长，你们选一位懂行的干部任队长，我立下军令状，与大伙同吃同住同劳动。”在父亲的鼓动下，50多个年富力强的土建巧匠组成了突击队。

接下来，父亲和大伙，在乡亲们殷殷期望中开工了。父亲领一队人去开山取石，山崖下成了露天采石场。

寒假里，我从学校回来，多次去过父亲的采石场，见证了父亲打石头的辛苦，以及父亲那双手的刚硬。

在凛凛寒风里，我看见父亲，一手握小铁锤，一手握錾子，一下一下，那样专注的神态，仿佛浑然忽略了天气的残酷。青石以它的缄默与顽固，与父亲作着一场旷日持久的对抗。青石何其刚硬，可却终究敌不过父亲的手一一父亲的手，比它更刚硬。在纷纷扬扬的碎屑里，在富有节奏的“叮叮当当”声响里，刚硬的青石，被更刚硬的父亲的手，打凿成条石、方石或拱石。“爸，您好辛苦哟一一”我轻轻走上前，问候了一声。“爸不辛苦。你来干啥？风大天冷，回家去一一”父亲微笑着说了声。近距离下，我更清楚看见了父亲手上裂开的血痕，眼眶一下就濡湿了……

暑假 ，大地如同蒸笼。我看见父亲，依然那样专注地，忽略着天气的残酷；一下一下，“叮叮当当一一”地敲打青石。“爸，喝水一一”我走近前，递上一壶水。父亲接过去，仰头“咕噜咕噜一一”一口气喝了大半。父亲的汗水，正从额头涌流而下。我的眼眶又一下濡湿了……

父亲用他那双刚硬的手，坚守让全大队人吃饱肚子的信念；带领全大队的青壮年人，苦干实干两年半，硬是让一条两公里多的天渠高高耸立在山谷之上。山源经过天渠流入寨子山头，从此寨子山一梯梯山田蓄满了水，寨子人也过上了顿顿吃饱肚子的日子。

父亲那双手，也有柔软灵巧的一面。

父亲是公社会计，管理全公社的集体经济。下雨天，父亲就在办公室里，一手拨算盘。一手记账。周末见父亲一整天一整天地拨弄算盘。十来个帐柜，整齐置放着各大队一摞摞账本。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文章也写得好，还是我们当地报纸的通讯员。父亲看文件看书，写材料，常常坐下来就是一半夜；有时晚上，父亲不写材料，给我们一人一本书读，读后还要我们一个接一个说出书的内容，读后的感想。教我们如何把作文写好。每月让我们兄妹各写一篇命题作文，一月后父亲一一修改，讲评。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国家恢复高考，姐姐、我和弟弟仨都考取中专和大学，成为公社孩子们的榜样。至于我们是如何成才的，或许外人不知情，但父亲那双柔软的手知道啊，父亲功不可没。

多年以后。我终于深切谙透了，父亲那双看似平凡却刚柔相济的手，所诠释的完整涵义：刚，是铁骨，是担当；柔，是柔情，是呵护。在人间的沧桑流年里，父亲的那双手紧握住的，是对大家、小家满满的爱啊……